看那扮相妆衣,这人应是一名跑龙套用的武旦,粉妆上得素雅,口脂点得恰好,一点点施妆便将她的五官画得极为挺立,想必自身资质本就不差。加上她身着黑深武袍,腰系紧身护甲,把把配剑隆隆重重地配挂在身,头又戴流利银盔,一双美翎子俐落地划了一道漂亮的弧度在身後,全显得英姿焕发。若此人演一武生,必定也能博得满堂彩。
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生得美魅的同时,也能如此阳刚。
尤其她瞪起他来,像是要杀他、剐他一样。原来背後那股寒凉之气,便是这女人瞪出来的。但他并不认识她。
两人仅对上眼一瞬,这武旦就与其他戏子一块登上浮板上台去了,肃离也跟着戏贩,悄然深入巷底。路上,他一直回想着方才,是哪儿不对劲,让他脑里总绕着那武旦的脸打转。
戏贩在前头小声地说:「大人刚刚也看到了。」
肃离一愣。
「那名武旦的眼睛竟然是金色的。」原来戏贩也与他有同感。「好像刚链出的原铜一样,金光光的呢!世上竟也有这种眼睛。」
肃离恍然。是了,就是那双眼,那双散着金光的眼眸,让那女人一瞪起人来,眼瞳被衬得小而锐利,教那瞪视更显力道。
「这戏子啊,日後一定能红!光那双眼睛就不知吸煞了多少富人的猎奇之心。」这扮成戏贩的走查吏自以为是地评道,好像他真在这儿卖了十年的戏本,卖出了独到的眼光似的。
他们的目标,并非戏巷,他们只是绕进戏巷,掩住贩子耳目。戏巷深处,还有许多羊肠小径,像树的根,杂密蔓延。小径上布设许多作坊,这些作坊都是应庙宇与戏台的需求而生,有作香、作烛、切锡箔、叠长锭、塑纸神等作坊,也有织布、绣衣、裁服、黏盔或木工、绘工这些专事戏务的小工在此维生。
「大人,那是一间制偶坊。」戏贩关注四周动静,一边向肃离说明:「他们主要业务,是承接各庙订单,用饶州运来的松木刻制神像。另外,他们也做陪葬的人俑。还有,大人您是否看过庙会上的傀儡戏?这作坊的傀儡偶也做得十分精细出色,在业内相当知名,据说订单源头可远溯自玉漕甚至是穰原。」
戏贩领他至一座寻常的土楼前,在门上剥啄出二长三促的敲门声,里头马上也回应相同的节奏。「安全了,大人,偶师团的人全给支开了。」戏贩说:「里面是自己人。」
他们进入土楼,楼里满是松木的香气,有新鲜刚刨松的,也有陈年积累着油垢与尘味的。他们穿过狭隘的廊道,来到一处宽阔的大厅,厅内没有天花,却让梁柱暴露出来,全厅满满地悬挂着傀儡偶。那偶有头、有身、有四肢,活脱就是个人形,在这阴森的处所看到如此多的「人」自缢似地悬吊着,总让人不寒而栗。
「这批偶师很狡猾。」在里头应门的走查吏说:「他们将生人偶混在里面。」
「这里大约挂了多少?」肃离问。
「约千具。」走查吏说:「但还是让我们找到了几具生人偶。」他顿了一下,再说:「包括,大人令妹的。」
肃离严肃地看着他。
「这就带您瞧瞧,大人。请。」
他们用袖子半遮着灯瓶,不让视线太亮,因此众人步伐都得小心翼翼。
「这制偶坊,执业多少年了?」肃离问。
「十年有余。」
「这儿位於闹区,理应十分好查,为何相关部司至今都没发现这坊上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走查吏停下脚步,拂开袖子,将灯瓶的光源全泄出。「大人请看。」他指着眼前这片木偶林子,说:「您觉得有何异处?」
肃离看了一会儿,说:「无异。」
「官府来查时,他们便是这样点亮着灯让人查,自然看不出什麽异状。」
走查吏再次将灯瓶半遮起,四周暗下,肃离再看,发现其中一具傀儡偶的丝线竟散发着幽光,像被薄云半掩的银月一般隐晦──但确实是在发着光。走查吏拨开其他偶具,穿过一片清脆的木头敲击声,领着肃离往那具傀儡偶走去。
肃离微仰着头,仔细端详这具偶的五官,大约是一个年近不惑的男子。他微阖着眼,眼珠空茫地吊着。他那空洞僵硬的表情,跟其他偶具无异。
「大人,您可以摸摸他。」走查吏建议。
肃离伸手,碰触了一下,马上缩回手,瞠裂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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