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国人认为,戏剧,是酬神用的供品,因此许多寺庙的背後,都建设了精致耐用的戏台。往往前埕大殿正隆重庄严地祭拜神明,後院戏台便在热闹地搬演着人生的喜怒哀乐,公侯将相的爱恨情仇。有些演出名的戏台,还能因此向观众收点戏费。
而穷州的寺庙尤为奇特。由於全境为水,寺庙便建在被街坊围起的圆弧净池中央,仅开一条虹桥跨过净池,让街坊与山门、前殿相连,充作信徒行步用的过道。而若要看戏,便得在街坊上搭乘舟马,驶进净池,围绕在戏台前方观戏。
便是肃离此刻看到的局面──他聘的民家舟马被壅塞在一排又一排的舟堆中,进退两难,紧密到他都能瞧见邻舟的姑娘粉妆擦得多厚。但人若要出入,倒不成问题,各舟马连起的甲板如同一条建在水上的道路一般,汇聚在戏台下的舟马也都已达成了不成文的默契,允许人流在他人的舟马上穿穿过过,不构成冒犯。有时甚至能遇到亲友叙旧,或是认识新交。
此时便有兜售戏本、乾果与热汤水的小贩,穿行於各舟马间。
肃离今日身着一件素朴长袍,随意用粗布带扎了腰,发髻微松地半垂在肩背上,看上去就同个平民一样,融在这寻常的人气里,连舟马都是随手在漕道上聘雇的,没人会知道他的真实身分。
他刚用一个铜板买了一碗热汤水泡开茶乾,让自己更像个来此打发时间的悠哉戏客。他静静地等着茶汤变黄,一面茫茫地看着前方戏台的光影迅速地变换,此时正值傍晚,天色渐黑,光更明,影更浓,双双舞动起来,更显迷幻。他不太清楚此刻搬演的是什麽戏曲,只知道一群武戏子在台上随着锣鼓钹笛的节奏,打闹翻滚,斗杀叫骂,热闹非凡,但他始终集中不起心力,去研究戏台上的故事情节。
他的心力,等待於别处。
他听到一旁有娇柔的窃笑声,他瞥个眼望去,看到三五成群的闺秀们躲在架了纱帐的舟马上,对着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一看她们,胆小的,便羞红着脸躲入纱帐後,胆厚点的,则对他挥起小手示好。
他冷漠地忽略。
「戏本!疆图侯三战海疯子戏本!」後方响起了卖戏本的小贩叫卖,并且越来越靠近他。戏贩叫道:「戏本!十八大开本,印刷精美,油深墨厚,字大行宽,一本两铜,一本两铜唷──疆图侯三战海疯子戏本!且看疆图侯如何突破重围,战胜吃人海疯子唷──」
当那叫卖声就在肃离身旁时,他递了两个铜钱过去。「夥计,要一本。」
「欸,谢谢爷。」戏贩踏入肃离的舟马,弯腰,状似递他戏本,却是凑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大人,寻当家下船了,申时五刻到的。」
肃离翻着戏本,寻常地问起:「这戏班有谁?说来听听吧。」
「写在这儿呢,爷。」戏贩指着一行字,接着又用气音答道:「爷说的那位男子,确实紧紧地跟在寻当家前後,有人保护,一时半刻,没人敢碰寻当家的。」
他宽心了。寻奴为了避他,躲去玉漕近旬日,虽然让他有些心寒,可这样也好,主母的脏手触不到她。但今夜回稷漕的船班要入港了,他现在却为了查案,无法守在她身边,心一直悬着放不下,担心主母会伺机动她,因此也特意安排了人暗中探视,随时回报。
他还好奇一个问题。
「嘿,夥计,我说,这戏子长个什麽样?」他问。
戏贩一愣,听懂了长官确实的意思,便笑道:「平平凡凡,翻个滚、打个拳,手脚都不大俐索,毕竟不是个名角儿呗!」
他哼笑一声。听到那始终在暗地里守着寻奴的男子生得平凡无奇,或许学过拳脚功夫,却不精道,他那嫉妒的瘀心竟莫名地化开许多。
没错,正如他对寻奴直言的,他一直都嫉妒着那个在暗中窥视守护寻奴的男子,任何男人靠近寻奴都会让他嫉妒得像着了火──即使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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