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枳心说什么救不救的,和上午的谢明夷串通好了吗,脱口而出:“我自己?我没救了啊。”
“那你至少配合着别人一块试试看啊,自己怂就把别人给推开,你说人冤不冤?我知道,你以前过得不怎么顺,可是哪怕你对这个世界都感到绝望,也不应该拒绝给在乎你的人一个帮助你的机会。”赵维宗很认真地看着李枳,他素来给人十分诚恳亲和的感觉,这一刻,更是如此,“谈恋爱这种事儿,究竟是为了寻欢作乐,每天活在梦里,还是为了遇上问题有个人陪你,随时都能有个安心的喜欢的归宿,你想过没?俩人一块活着,轰轰烈烈之后留下的到底是什么,你懂吗?”
李枳没法反驳他,也没法嘴硬,忽然哭了。说实话他这几天已经哭烦了,在黄煜斐之外的人面前哭,也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可他看见幸福的人,例如赵维宗,例如赵初胎,例如活得风风火火的宋千和陈雨浓,此生唯一的真爱好像就陪在他们身边,抑或在某处等他们,等某天山泉一样冒出。他的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太亏了,黄煜斐也太亏了,凭什么就得他俩跟那儿苦着,他又反问,自己到底在折腾什么,折腾下来,又让黄煜斐好受了多少。
他确实是自以为是的,并且缺乏揣度他人的能力,这些天干的一切,好像起的都是反作用。
最后他胡乱抹了把泪道:“轰轰烈烈的事儿,没多少,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都记得很清楚。”
不等其他人再说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李枳下决心似的,带着哝哝的鼻音大声道:“我想好了,我会抓紧时间跟他全都说明白,不管黄煜斐是什么态度,明天演完了我就去医院,做手术,能活下来,我就厚着脸皮再去找他。哪怕成了哑巴我也要找他。如果他还要我,没觉得我是个傻逼……那我就再也不逃了。”
“还有,如果,我真能那么幸运,”他一激动,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又从喉头往上泛,可还是继续说着,“如果还能活很多很多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八十年,那每分每秒我都赔给他。”
大家都很配合地安静听着,听完了,就很默契地恢复其乐融融的聚餐状态,讨论起赵初胎的肚子。这让李枳感到被理解、被容忍。他感激地对这一桌子人笑了笑,抹干净眼泪,低头对着手机键盘,点开了这些天一直不敢碰一下的软件。微信绿色的对话框停留在几天之前,确切地说是涮火锅之前,黄煜斐问他周末想去哪里玩,他说想去动物园看四不像。
明天就是周末了,李枳想,坐地铁路过动物园那么多回,我还没亲眼见过四不像呢。
我要努力找回和那个人一起看的机会。
他把头低得更深了些,觉得自己可以打出八百字的作文,可最终,对那个账号发出去的,只是这样两句:
【如果可以,我想和你谈谈。】
【就在张姐粥铺。明天早上八点,我等你。】
发出去了,上面是“我的哥”的备注,下面是这样一行字。张姐粥铺,这地方怎么看怎么欠庄重,但对李枳来说不然,对黄煜斐,李枳相信也不然。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起点,他们喝了粥,吃了茴香包子,在冬储白菜后面拥抱着接吻。之后一整天做的事很少,无非是看电影,逛超市,聊着很无聊的闲天却哈哈大笑。在冬末晴寂的大风天中,在大马路上,黄煜斐给李枳唱一支名为石头记的歌。
也是从那个地方的那一天开始,李枳的生命融入了另一股水流。那是崭新人生的起始地。
那个地方当然可以承受再会的重量。
我等你,哥。李枳盯着屏幕默念。
前些天攒的事情有点多,送走谢明夷后,黄煜斐一整个下午都泡在即将收拾停当的楼盘,正巧还遇上了棘手的情况。有个绿化工人前段时间突发心梗,严格意义上并不是工伤,可在医院住着,吊命的费用也全是公家承担。不幸的是,那人昨天还是死了,家属可能是对保险赔偿额度不满,又找不着保险公司的茬儿,拎着花圈纸人白条幅,一大队人,来这工地上闹。
说实话,黄煜斐心情很糟糕,他现在中午并不像以往,有爱妻便当可吃,公司餐厅又着实油腻,一旦饿着他就容易没干劲儿,简直想直接让保安把那群讹人的无赖弄走。他完完全全有符合情理的理由——公司已经仁至义尽,而那些晦气东西,明晃晃放在崭新的楼盘上,招摇来招摇去,当然不是什么吉利事儿。
然而,他居然忍住了发怒的冲动,或许是由于在意的人也即将面临风险,黄煜斐带着某种“求功德”的可笑心态,好言好语地上去劝。惊动大老板亲自动手,几个部门的经理们都吓得够呛,却只见黄煜斐笑眯眯地,示意他们不要着急,就算被那工人的一群亲戚围着推搡,也岿然不动,甚至根本不恼。到最后,他居然真的把那堆人给劝走了,临走前,他们还给他鞠躬道歉。“黄家呀真是……大公司,口碑不是吹的。”他们说着,讪讪离开未竣工的小区。
“你只用激发他们的廉耻心,顺便给一点点小甜头。多数人不会坏得那么彻底。”事后,黄煜斐对围上来的诸位员工这样解释,工地上卡车和清洁水车轰鸣,可以说是铁马纵流,加上闹了一下午,别人都是灰头土脑,就他仍旧拓然笔挺。
唯一的损失是手机在争执过程中掉到地上,被踩了几脚,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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