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亲了亲他的头顶:“怎么呢?”
“那是我最好的时候。”
在这个当口的这句话,显然带有床笫间淫靡的意味。向外拓展开去,无外乎是“那是我的身体最青葱笼郁的时候”,或是“那是我情欲最滋养蓬勃的时候”。
荀攸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曾经见过荀彧大学时期的相片,当年的照相技术不好,照出来的眼睛头发是一团团边缘模糊的黑,只能凭借熟悉的程度分辨每个人的容貌。照片中第一排坐着他们的教授,其中绝大部分都在文史圈留下了光耀的姓名。荀彧站在第三排,从右数第四个,在西南溽热的夏天,他穿着竹棉长衫,眼睛与泉水一样玲珑透亮。
荀攸的幻想中完全剔除了如何亲吻与抚摸荀彧二十岁的身体,但他幻想过荀彧用工整的小楷手抄出版的报纸长什么样,他们那些茅草屋顶上落着什么颜色的雨,还想过每天清晨在雾气中晨跑的大学青年们,想他们流过苦涩的汗,听过轰炸机扔下震天的雷,在报刊与杂志中笔落如刀剑出鞘。
“如果怎样怎样就好了”,是一种憧憬式的假象,他们没有憧憬,因而也很少有这样的假想。宝黛初见时贾宝玉就说过一句带着命途钦定的话,还有什么“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能说出这些话的人,心里总归有一些底气,坚信他们之间就是冥冥中从容的牵系。
荀攸与荀彧之间却大相径庭。
荀彧的二十岁,他的二十七岁,是足以在风雨飘摇中发出熠熠光辉的年华,但他们的相逢却是在如此窘迫的境况之中。荀攸不免得想,这十年的迟缓,或许已经足以说明命途的恶意。
跟随着农场外的脚步,农场里的会议转向对内整治,在最初的适应期过后,农场干部与部分积极分子已经对批斗会手到擒来,从揭发到批斗,是一套行云流水的程序。最近让农场起了点波澜的是批斗两个逃跑后被抓回来的人,一起逃跑的有四个,另外两个身体素质好,倒是成功地跑掉了。
逃跑是一项高风险的活儿,有不愿意冒险的人,也有乐于铤而走险的人,但无论是什么人,都不能克制对另外两个成功脱逃的人的嫉妒。
由于食堂场地有限,又是吃饭的地方,食堂外的沙地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批斗台。那两个瘦弱得腿肚子都打颤的年轻人就跪在食堂外的沙地上,鸡一般细的脖子上挂着“叛逃者”的木牌子,有人在口袋里揣了小石子儿,有人捡了细树枝儿,反正总有积极分子急着出一份力。
今天的批斗会也和往常一样懒懒散散,因为大家都知道剩不下什么能批斗的了,饿得两眼冒星的人没有力气干坏事。干部们照例批斗了几个偷舍友东西吃的人,虽然每回都批斗,却从来也堵不住这个口,比如扒手,他早成了批斗大会的常客。
初冬的风沙迷得人眼花,大家都把手揣在衣袖里,缩着脖子等解散。一直以来领头的杨干部跺跺脚,清了清嗓子道:“好了好了,今天就……”
“我揭发!”
“谁?谁揭发?”杨干部眯缝着他的三角眼在人群中扫视着,无奈身高无甚优势,仍旧一脸茫然,他皱着眉把手抽出来搓了几下又道:“揭发什么?”
“我揭发!第八小队十五号十六号,长期保持不正当的性关系!”
举报人淹没在人群里,没有众人所预料的义愤填膺,他只是平静而高声地陈述着:“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性活动,至少每个月都有。同一个寝室给了他们行事的方便……”
整个农场随着他不带感情的陈述陡然沸腾了,惊诧的抽气与接连不断的感叹顿如三丈高的潮水,在空旷的沙地上反复拍打着。荀攸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冻成结实的冰块,四肢发麻,时不时有尖锐的针在血管与神经之间穿刺。
他无法克制地打着寒颤。
他不敢转头看一看荀彧的脸。
“平时可一点看不出来……”有个唯唯诺诺的声音在说着。
“这是不是就是兔儿爷?”这个人在和周围的人反复确认他从未理解过的认知。
“什么兔儿爷,说白了就是俩屁精!”这个人则是炫耀了,口气很肯定,带着一股得意的油滑。
“你说这俩男的怎么搞?恶不恶心!”这个声音听起来上了年纪,很沉稳很笃定地叱骂。
“鸡奸犯!他们是鸡奸犯!”有人在远处高声叫喊,迫不及待地给他们的关系下了一个崭新的定义。
荀攸的眼前灰蒙蒙一片,耳朵里充斥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污言秽语,但耳朵上也罩了一层纸,他感觉不到丝毫的疼。整个农场忽然坠入了云雾之中,他看见杨干部拨开一张张麻木而扭曲的面孔,走到了他的眼前。
杨干部比荀攸矮半个头,但他使劲向后仰着脖子,试图露出睥睨的眼神:“你就是第八小队十六号?”
十个简单的字,在进入耳朵以前就被拆散了,荀攸拼凑不出这十个字的信息。他只能依稀想起与荀彧在天南地北中初相见,他笑着问他,我总不能叫你十六号吧?
身旁有人推了他胳膊一把,几个字就从荀攸口中机械地蹦出来:“我叫,我叫荀攸。”
“十五号在哪里?”杨干部环视着四周,很负责任似的问着:“十五号在哪里?把他带过来!”
“这里这里!”
身旁刮过一阵暮春的沂然,在北风的呼啸声中几不可闻,可是荀攸还是感受到了。他闻见了风里的香气,是谁呢,他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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