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苇禛安排南玉调母子先行回,南玉调没有问他理由,也没有问他留下来做什么。苇禛送她上马车,她撩开马车帘道一声“万事小心”,那一刻,他们如千千万万普通的夫妻,用最简单的动作和语言表达关心。
初秋的西贡天气总是很好,暑气尽消,不似东珠那边潮湿,也不像北巘那般干燥,阳光温煦,植物繁茂。
小六月嗜睡,刚刚还扒在南玉调口吮得欢,这会儿已揪着南玉调一缕落在前的发熟睡过去了。南玉调拉好衣襟,将头发从六月的小手里抽出来,抱着他走出寝殿。毒六递给她一碗汤药,将六月接了过去,低头瞧见睡得正香甜的小白馒头笑了笑:“都说子肖母,且不说这眉眼,单单就嗜睡的程度便已像极了你。”
南玉调喝了药,放下碗,转头就懒到花架下的躺椅上了,侧着脸朝毒六眨了眨眼:“好吃懒做爱睡觉才是生活,莫非像你劳碌得剩副骨架子才好么?”
毒六宠溺地笑着把六月送回南玉调怀里:“是是是,此般甚好。”
南玉调伸手,轻抚毒六脸颊:“六子,我知道……你为了赶过来救我服用了来生蛊,我也知道,来生蛊的代价……六子,真的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么?”
毒六愣了愣,摇了摇头,摘下南玉调的手放进薄毯里:“我很好,不必担心。你且好好睡罢。”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六子——”南玉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六月的小命是你救回来的,你可愿意让六月拜你为仲父?”
男子猛然顿住,他没有回头,只是消瘦的肩头轻轻一颤:“小世子身份高贵……草民只怕担不起仲父之名。”
望着男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南玉调终是幽幽叹了口气:“你若活得不那么卑微就好了……”说着,低头亲吻孩子眉心的逆十字,“你说是么,小子?”
六月眉头动了动,小嘴咂巴砸巴,呼吸平稳,散发着阵阵香。
南玉调嘴角不自觉轻扬起来,躺下,闭眼。罢了罢了,随其自然吧……
不知睡了多久,忽闻花架“嘎吱”折断的声音。南玉调猛地睁开眼,却只看到花枝在头顶随风摇曳。错觉么?也是……苇禛的府邸内院,谁嫌命长来闯呢……然刚一闭上眼,就觉一道背影扑面盖下。南玉调刚要出声,就被人拉起,从后抱住,一只大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有时候,南玉调还真希望这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劫匪,只是被抱住的那一刻,仅仅短短一瞬,她就认出了这人身上的气息。这衣袍上熏的,是她亲自挑选的熏香,这手指还残留着他最爱的那种茶香……竺自恢,你何苦?你何必?
看一眼睡榻上呼呼大睡的婴孩,南玉调无力挣扎,一阵厉风起,转瞬就被带出好远。
出了皇城,竺自恢才松开捂在南玉调嘴上的手。
大约有千万句话急于冲破心扉,然在心头纠作一团,真正说出口的却只有三个字——
“放手吧——”
感觉到困在腰间的那只手骤然收紧,几番跃起,落在一批通体雪白的马上,南玉调忽然鼻子有些发酸。身后的人依然缄默不语,只是固执地环抱着她,驱马前行。
就这样离开吧。
就这样不再挣扎吧。
就这样一直跑到天的尽头吧。
南玉调这样告诉自己,但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大滴大滴地砸在竺自恢握缰的手上,飞溅在他僵冷的脸颊。南玉调垂在两侧的手缓缓抬起,落在竺自恢的手背上,紧紧握住。
“竺自恢,放手——我让你放手听见没有?!”
提缰一拉,白马高高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男子的声音从头顶心传来,带着难以抑制的凄清冷厉:“你倒是教教我,要如何放手。”
南玉调生生咽下哽噎,努力平静心情:“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竺自恢面色一僵,却仿若对南玉调的话充耳不闻般道:“他逼你的?”
南玉调苦笑:“没有人逼我。这是我的选择。”
“你的选择?”竺自恢蹬了一下马腹,白马慢跑起来,“胡扯。”
“很冷……”南玉调喃喃道。
竺自恢担心地垂下头,不解:“嗯?”
“那天晚上,很冷。”南玉调没有焦距的眼目极远方,“偶人的残肢断臂四处飞舞,血和脑浆铺天盖地地浇下来……”
“玉调!”竺自恢猛地喝住南玉调,捧着她的头,逼她望着自己,“过去了!都过去!”
“青让我走,金将军的人没有跟上来,四神堂的兄弟几乎都死光了,他让我走,他一个人面对那些杀不死的怪物……他把最后一匹马给了我和飞星。你知道那时我是什么感觉吗?我觉得那堆叠的命,不是偶人夺走的,是我,都是因为我……”
“不是!玉调!”竺自恢牢牢抱住这沉溺在悲伤绝望中的女子,心像被万箭穿透般痛,“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最后,连飞星都倒下了。那么黑的天,那么冷的天,我看不见他,我只是到满手满手粘腻的血……他要我告诉他,接下来的路我可以自己一个人走完……他要我扔下他,一个人走!一个人走!竺自恢,你知道吗?那个时侯我其实是恨你的……我恨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却不在我身边,我恨你总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把我远远推开,我恨你永远那么理智永远一副君子模样不曾挽留我的离开……”
“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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