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到下雨我就开学了,两星期的麦忙假让我的皮肤吸足了阳光,手掌上的血泡也早变成了趼子,我的脸黑得简直能和非洲的儿童相比,奶奶说我一黑反而显得健康了。照奶奶说的,非洲人都比欧洲人健康了,我觉得奶奶是在安慰我,我没太在意她的话。当坐到教室时我的确感到身上有了劲,那股劲就像喷泉从体内直往外涌,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感觉,我非常兴奋,如果这时老师让我们写一篇关于麦收题材的作文,我相信我一定比城市的学生写得好。
刚开学老天就下起了雨,谁家也不舍得让地荒着,这时,播种比上学显得重要,所以,不放假和放假一个样,坚持在校上课的学生寥寥无几。在校学生太少,老师无法讲课,再说,老师也想在家播种秋庄稼,不得已,刚恢复的教学进程又停下来。从开始下雨,一连几天都是淅沥沥的,又想下又不想下,就像小姐的哭泣,既矜持又持久。乡亲们既盼望着把地下透,又怕下湿了进不了地,家家都等得不耐烦了,干脆顶雨在地里播种。对于农民来说,这点雨不算啥,讲究一点的顶多戴顶草帽或斗笠,或者披一块塑料布,有的干脆光个背,任凭雨丝抽打。播种和收麦一样,家家户户也都是全家出动,能拿动锄的就锛坑,拿不动锄的就往坑里面丢种子。至于丢什么种子,那要看各家的喜好了,不过,大部分种的都是玉米,这是一种播种最简单的秋庄稼,而且,也好管理,产量又高。张惠贤的弟弟跟在她妈后面丢玉米籽,她爸爸有力气,但没法拿锄,他只能跟在她后面丢玉米籽,他丢玉米籽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是用手,他只能用嘴,他从儿子的瓢里衔一嘴玉米籽,然后再往外一次吐两粒,吐完了再去衔一嘴,尽管他没法锛坑,但他的脚也没少出力,他怕儿子丢下玉米籽后将上面的覆土踩的不结实,造成种子悬空不出苗,他踩完自己的坑总是把儿子的也踩一遍。他还颇认真地说他点的玉米籽都是经过他的吐沫润湿过的,出苗率一定高,张惠贤和她弟弟不懂育种的事,他们还真相信了他爸的话,事后,张惠贤提起这事还有点自豪的感觉。韩雪梅的爸爸没法走路,他是爬着将玉米籽点进坑里的,然后再用手把覆土拍结实。王爷爷和他老伴也在播种,他老伴已上了岁数,再加上脚又小,走路颤巍巍的,总是落王爷爷一大截子,王爷爷只好锛一会儿坑,再返回去帮老伴丢一会儿玉米籽,然后把老伴踩过的覆土再踩一遍。我和奶奶都没劲,只好过一会儿换一下,无论是锛坑还是点种子,都不是容易的事,干硬的土地经细雨浸润后像铺上一层黏黏糕,一会儿脚上就粘上一疙瘩泥巴,锄头上也粘上一疙瘩泥巴,用举步维艰来形容这时的情景再恰当不过了,我们不得不干一会儿停一下,用手抠掉脚上和锄头上的泥巴再继续干。奶奶让我戴顶草帽,我说啥都不戴,不是我嫌戴上草帽显得不美观,说实话,这个年龄我还不知道啥叫美,啥叫丑,我只觉得戴上它憋闷得很,似乎那顶草帽把我和那个亦真亦幻的世界隔绝了,我只坚持披一块朔料布,细雨打湿了我的头发,顺着发根渗进皮肤,真是畅快淋漓,我感觉我真正与大自然融到一起了,那种与大自然切肤之感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干活我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虽然累一点,但我并没感到憋闷,我反而觉得很开心,我觉得这时的田野很美。天空细雨蒙蒙,不像晴天万里时那么焦灼,也不像暴雨倾盆时那么气势汹汹,她很柔,就像王母娘娘撒下的漫天丝线,给大地编织着美丽的梦;田野里的树木悠悠地吸允着甘霖,远远地望去,一坨坨的郁郁葱葱,如果站在树下,你能听到树叶伸展的声音;往四周望去,到处都能看到在雨中舞动的身影,那身影就像我和奶奶的复制品,但仔细看上去又不太像。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劳作,我原本以为大地是沉闷的,但我却不时地听到笑声,尽管点进去的种子还未发芽,我感觉大地不像刚收罢麦的景象,田野又充满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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