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地里慢慢静下来,只剩一两台打麦机在地头刺刺啦啦的响。满天繁星不停地眨巴着眼睛,我身上潮乎乎的,空气里的一切都是潮乎乎的,我怀疑这露水是那星星落下的眼泪。因为有王爷爷睡在麦场上,我和奶奶拉完最后一趟麦子就放心地回家了。奶奶洗着脸说:“叶子,饿坏了吧?”我说我不饿,不是我不饿,其实,我早就饿过了,只觉得胃隐隐的疼,浑身困倦,睁不开眼睛。奶奶知道我饿过了,她赶紧往锅里添水,让我点着火,我烧锅,她擀面条,她还特意炒两个鸡蛋,我烧锅时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吃面条时也是迷迷糊糊的,奶奶说她做的葱花鸡蛋面条很香,但我没吃出来什么味,我一放下碗就躺到床上睡着了,把洗刷的事全留给奶奶了,奶奶什么时候睡的我一点也不知道,只知道第二天还是奶奶把我叫醒的,我们起来时天上的星星还是睡时那么多。
我不知道超时空是什么概念,我想象着割麦那几天我已经进入超时空,我感觉不出时间的变化,几乎一眨眼的工夫一天一夜就过去的。到第三天时,大部分人家都把地里的麦子割完了,有的人家在用打麦机打麦,有的用石碾子碾,既没打麦机又没养牲口的人家只有排队等着别人家的打麦机了,我们就是这样的人家。有的等不到打麦机很着急,我们没为这事着急,因为我们还没把长着的麦子割完。我们家没割的一片麦子就像一个孤岛,矗立在一眼望不到边的麦茬之中,我和奶奶就像孤岛上的两只蚂蚁,一点一点地啃着那片麦子。王爷爷没等着打麦机,他把他家的麦子在场里摊好晒着太阳,然后掂着镰刀来到我们麦地里,后来,张惠贤和韩雪梅也来了,再后来,又过来很多人,但我只顾着割麦了,也没注意他们都是谁。我听到有人在背后喊我,我才停下手里的镰刀往后瞅一眼,原来是马高阳站在我背后叫我,他看我站起来,小声说:“叶子,你爸妈是不是不回来了?”我点点头,但没说话,不是我没礼貌,而是渴得上下嘴唇都粘住了,我实在是张不开嘴,他又问:“你爸妈也没给你们寄点钱?”我怕他跟我们要钱,我又摇摇头,但我摇头时有点心虚,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他叹一声,又自言自语地说:“大收麦的,把这一老一少丢在家里,真是造孽啊。”他说罢要过我手里的镰刀,一把一把地割起麦子。我手里没了镰刀,一时不知干什么,竟然站在那儿抹起了眼泪。
麦收前后一个多月都没下雨,地头的机井都坏了,井里都是淤泥,也没人修,地没法浇,硬得帮帮的,用锄头一锄一个白印,秋庄稼也种不上,即使把种子点进土里也出不来苗。麦茬仍然占据着田地,在太阳下呈现干焦干焦的白,那干焦的白一眼望不到边,不知谁家把麦茬点着了,火焰迅速燃遍大地,烟雾腾腾,空气能让人窒息。燃烧后的田地一片焦糊,奶奶看着焦糊的田地直摇头,她觉得这些地荒着太可惜了,幸亏她不知道中国有多少地、多少人,如果她知道中国只有十八亿亩土地,而人口却有十三亿多人,中国产的粮食只够中国人吃的,不知她又会是什么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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