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荒凄。
渐渐地,便有军士跟着他一起唱,渐成巍然塞曲。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好一个与子偕行——不理军务,却是苦心孤诣的笼络人心,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心机。
回神时放轻了步伐,生怕惊着他不知是否存在的梦境,似是衣甲金声惊到了他,他抬手将覆在面上的那册楚辞,保持着摊开的姿势将它合在一旁的小几上,眼清目明,哪里有半分睡意?“咳咳咳……岑将军……有事?”
岑元钦挑了挑眉,将手中那轴东西递了过去,“京城送来的。”
那人懒懒的接过,徐徐展开,看了半天,抿了抿唇坐起身来,不顾身旁的将军看见那四句诗之后摆出了一脸心领神会的暧昧表情,随手将那轴汉隶扔在榻上,趿履起身,慢慢悠悠的往外走。
岑元钦一愣,“裴相……这是去哪里?”
裴彦头也不回的拖长了声调,“努力加餐饭——。”
待到那团臃肿的衣物出了帐门,岑元钦的眸光一转,落在了那册楚辞上。俯身拿起,翻开的那一页左面是《山鬼》的后面几句,右面却是《礼魂》。
怎么看这位中书令大人可都不像是会喜欢“思公子兮徒离忧”的人。
《礼魂》么,倒也……
却猛地心思一动,岑元钦虽是一员赳赳武夫,却也不是目不识丁之辈,至少还知道楚辞《九歌》十一章,有《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国殇》、《礼魂》。
《山鬼》,《礼魂》,独缺《国殇》。
细细看手中的书册,便果然在那两页间找到了匀整的撕痕。
是夜,帐外的歌声便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变作了“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祭魂祀曲,竟以闻军卒,他就不怕动摇了军心么?
这人怎么就这么的狂妄至极——他怎么就敢笃信将士们已信他至此?
偏偏那歌声里只有蹈死不悔的决心,毅然壮哉。
竟酿成了浓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战意。
却又想起,明日便是拟定的,雪袭王庭的日子了。
没由来的想起他的话,“此役若胜,可图塞北三十年烽烟不起。”
说得多好,只是想都能让人觉得热血沸腾——仿佛能感觉到刀刃刺入ròu_tǐ的阻滞感,喷溅到面颊上的血液有着灼人的热度,让被塞北寒风吹得麻木刺痛的皮肤感觉到一点点活着的暖意。
犹疑着是否要掀帘出帐,外面的歌声却停了,隐约听得他把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明日一战,殊关生死,裴某的身家性命,便尽数托付给诸位了!”
耳畔却回响起一声轻描淡写含着笑的“本相愿将身家性命皆托付将军,将军还有何犹疑不可?”下意识的握紧了拳,转身据案,细细地看着那份早已看得烂熟了的地图。
次日出师,斩马祭旗。
越发清癯的中书令未着寒衣,只是披了那件半旧的苍青大氅。
却是朱衣玉冠,金紫垂腰。
十万带甲看着这位“裴先生”,等着他致辞誓师,他却是扫视三军,良久无言。
长身一揖。
而后他直起身子,声嘶力竭的喊道,“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带甲振戈,跟着他齐声喊道,“魂魄毅兮为鬼雄!”
打马出营的时候,岑元钦想,只怕是胜局已定。
苏裴番外·北征其三
残冰未化,却总觉得春日已至。
苏振翮笼着袖站在金殿上,和满朝文武一起听着刚到的捷报。
大捷班师。
指尖触着袖里的一张前日就到了的小笺,上面寥寥不过五个字,连落款都无。
近乡情更怯。
真不知那人是怎么做到比八百里快马加急还要早到了的足足两日的,但愿别是他未卜先知,大军方出营门的时候便遣人给自己送了这张小笺。
这么想着就忍不住想苦笑。
指尖却总是盘亘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暖意。
哪怕只不过寥寥五字。
大军凯旋的时候帝驾携百官出迎二十里——算来已是越制的了。
只是五朝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大捷,便是固党的老朽们也不好说什么,赏单性质的圣旨足足拟了三丈余长,就连岑元钦这个“钦命要犯”也被破格擢升了。
曾经的从三品上云麾将军此刻不仅官复原职更是官升两品,成了正三品上的怀化大将军。军中各人或多或少皆有赏赐,裴彦报上来的讨赏单相当的详细琐碎,尚书台俱是批下了的。几乎一个月多来吏部户部和尚书省的一众待诏都忙得很。
只是直到昨日,朝堂上还在争。
争执的内容是属于裴彦的封赏。
朝臣们一致认为,对他,朝廷已是赏无可赏了。
总不能让他一个人把天子三师全都兼上吧?
有说赏金银布帛的,有说赏御前佩剑的,更有说赐婚长公主的——
景弘听着只觉得越发不靠谱。
最后还是苏振翮站出来说,既然无法加官,倒不如晋爵。
果然,吏部查核之下,这位位极人臣的中书令不过爵列县男,景弘当即大笔一挥,直接晋爵为华阳乡侯,实封五百户。
大齐爵秩,外姓列爵分公侯伯子男五等,又分亭县乡郡国五等。
此次不但晋爵为亭侯,更是有了实封,可谓赏赐殊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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