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蜍站在一枝婷婷袅袅地荷花上看着他,没有出声,但是吴邪仍然听到闷油瓶的声音:“吴邪,吴邪!”
蟾蜍跳下来,蹦到吴邪头顶上,冰凉的触感只停留了一下。吴邪追过去,惊喜地发现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啊,温暖的杭州的风,丝滑如同纱巾的杭州的风!吴邪在柔软的草地上狂奔,看到粉色的花、嫩绿的芽,闻到小区外面摆摊的阿姨在做咖喱鱼蛋,主人的厨房里炖着香浓的大棒骨。大棒骨那么烫,冒着热气,吴邪知道他现在可以一下咬断骨头,去吸吮香滑的骨髓了,但是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吴邪站起来,走了几步,跑了两下,还是有什么不对。是因为小哥不在吗?吴邪悲伤地想,小哥在北极,怕是回不来了——我为什么可以回来?三叔能回来吗?小花回到杭州会不会被送进动物园?大棒骨慢慢变冷,吴邪趴在台阶上看着家里的小路延伸到远方。
终极是他去过最远的远方,在那里,他没有想家。可是现在在家里,他为什么开始格外怀念一个一个结实的雪洞,怀念一只不苟言笑的哈士奇,他长长的胸毛,淡淡的味道,他嘴角短短的绒毛,他腹下暖暖的温度。
吴邪垂下眼睛。他看见的未来,一切都回到了从前,但一切都不如从前。
主人家的电视里有个男人声嘶力竭地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吴邪内心一惊。从前他觉得这是傻话,活着难道不就是最大的意义吗?现在,他盯着自己的爪子,竟然真的开始同意这个念头。
等等!
吴邪的脑子有一瞬间的失灵——或者说一瞬间的灵光——他腾地站了起来。
有哪里不对。一直都有哪里不对。他焦躁地走来走去,审视自己看见的未来。没有人再叫他了,但是仍旧不对。他撕扯着柔软的草坪,玩命刨地下湿润的泥土,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划伤了他的肉垫,很疼,非常疼,他盯着自己的爪子。黑色的肉垫柔软而富有弹性,小时候,教导员总是喜欢揉搓着它们笑着问吴邪:“我们关系这么好,这些qq糖送我一个吧?”
吴邪浑身一哆嗦。
不。
这不是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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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小金毛明白了什么……
吴邪冲着院子的围墙跳去,围墙却随着他的高度而升高。这不是未来!长期的路途已经让吴邪的肉垫上带有一层骄傲如盔甲般的茧子,他再也不会被那样小的石子划破皮肤了,他是一只像闷油瓶一样在战斗的狗,他可以打猎、可以长途奔袭,他再也不会受到无谓的伤害,因为他早就不是一只小奶狗了!
这是过去!这是幻觉!
吴邪大声嚎叫着小哥的名字,用力撞击围墙。主人家的院落越缩越小,他成了真正的困兽。如果这是过去,就证明小哥没有自行了断,如果这是幻觉,就证明一切都是为了让他意志消沉而创造出来的假象——活着就是最大的意义,而闷油瓶也活着这样一个事实,则将意义的数值瞬间平方。
很久以前,他听三叔夜里闲得无聊吹牛皮的时候说过,有一种幻觉,是要从破绽里走出去的,有的人因为永远无法察觉到破绽,就会困死在幻觉里。想到这里,吴邪开始使劲咬肉垫上的伤口——怪事果然发生,他丝毫没有痛觉,只看到鲜血横流,好像身体变成了水龙头,血液很快铺满了整个草坪,围墙遁缩、景色褪白、暖风散去,很快,吴邪哆嗦着发现自己躺在那个洞穴里,地下布满了抓痕,身上沾满了蟾蜍身体里喷出来的粘液。
粘液像是松脂包裹虫子形成琥珀一样,吴邪的下半身已经裹满,如果醒来得再晚一些,头部也被裹住,就再也活不了了。他的胸腔里发出怒吼,很快挣脱了还未裹紧的束缚,冲到闷油瓶身边,咬住他的后颈皮,死命向另一侧拖去。闷油瓶完全没有反应,就像死了一样,吴邪拖了十几米就精疲力尽,更绝望的是,这个没有出口的洞穴里此刻已经蹲满了会储水变粘液的蟾蜍,一只只鼓着大眼睛卖萌似的看着他,吴邪却知道,这背后全是杀机。
不不不!他使劲晃了晃脑袋,不能绝望——蝙蝠是怎么飞进来的?闷油瓶是怎么钻进来的?他的大爪子扇飞了几只正冲他吐粘液的蟾蜍,目光落在了洞穴中间那块“蓝宝石”身上。那是一堆正在变得坚固的粘液,里面裹着一个战利品,粘液慢慢消解它,大概可以重复提供养分给怪物蟾蜍们食用。吴邪凑近了看才发现,里面的“仙女”其实是一个姿势诡异的人类,下半身已经消解地只剩骨头了,只有上面半个身子还在,右手手臂舞蹈一般执着地平伸出去。挪开目光前一秒,吴邪惊叫了起来。
这个人类的后脑勺头皮缺失了一小块,而之前在外面的洞穴里,吴邪知道,阿宁曾经在这里被人拽掉了一块头皮!他惶急地冲到正面去看,顿时四爪酸软:真的是阿宁。她的脸上保持着一种神秘的微笑,像是看到了注定的命运一样平静,睁着的眼睛里却仍然有一丝不安。刚刚从幻觉里逃脱的吴邪知道,她一定是以为自己看到了未来,但是……吴邪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阿宁跟他并不算好朋友,甚至,对阿宁来说,吴邪和其他的狗没有本质区别,都是工具而已,只是吴邪出售的萌常常被阿宁“高价”收购。目睹人类死去,不是第一次,但是这一次,吴邪却似乎能听到她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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