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中。
屋内的安静被一声有些突兀的推门声打破,楚茗最近的神经有点敏感,睡不了太沉,总是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被惊醒。
楚茗静静地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眼睫抖了抖,却没有掀开眼皮。
楚瑜站在床前,有些不忍去看哥哥苍白的面色,嘴唇抖了抖,好半天才轻轻地道:
“哥哥,瑜儿回来了。”
他的声音像是一条柔软的绢带,慢慢地卷携一缕暖阳飘近楚茗耳中。
楚茗几乎是立刻就湿了眼睛,他睁开眼,撞进自家弟弟忧虑痛心的眸子中,眼里滚烫的泪,眨个眼的功夫,便落了一脸。
他生燕洵的时候,那样撕心裂肺的痛楚,没有让他流一滴热泪;那样冷漠无情的燕承启,没有让他为他再流一滴泪。
可是他躺在床上,身上压着厚重的被子,抬眼便是弟弟熟悉的面容和毫不掩饰的关心,他竟然是眨眨眼,泪便流满全脸。
楚瑜也慌了神,紧紧抓着哥哥伸出来的手,连忙道:“哥哥,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你别哭。”
在楚瑜的记忆里,楚茗几乎没有哭过。
无论什么时候,兄长似乎都是笑吟吟的,自小便是一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性情,从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委屈和痛苦,只是始终以淡淡笑容面对所有困难。
可是,这一次,兄长在他面前确实潸然泪下。
“是不是燕承启那混蛋欺负了你!哥哥!我早边说,他不是你的良人,他不配在你身边……”
“瑜儿。”楚茗借着他的力道慢慢坐起身,用袖子揩了揩脸上的泪水,强撑出笑意,声音也低低柔柔的:“你回来了?”
余光又瞥到楚瑜遮也遮不住隆起的小腹上,眼角又弯了几分:“这是几个月了?看模样大概六七个月了罢?”
“嗯。”
楚瑜看着楚茗脸上并未被全擦净的泪痕,再看着他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觉得一颗心都被沸水烫伤了。
“哥哥,你若是心里难受,见了我,也不必这样勉强地笑出来的。”
楚茗摇摇头,叹了口气安抚道:“我没事,多亏了有你请来的大夫,我这趟也算是有惊无险,你瞧,这不是好好的,孩子也好好的么。”
语毕便牵着楚瑜的手,要带他去瞧瞧洵儿。
“哥哥,你连我也要瞒着吗?”楚瑜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头的怒火,“我知晓了那燕承启是如何待你,你又是对他如何失望的,哥哥,我带你走,离开这个伤心地好不好?”
离开。
楚茗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两个字有些太美好。
这个世界上,最懦弱的法子是逃避。
但是最有效、最简单的方法也是逃避。
楚茗翘起了没有血色的唇,点点头:“好。办完洵儿的周岁礼,入了玉碟,我便同他和离。”
这东宫,再也没有什么是他值得留恋的了,也没有让他再留在此处的理由。今时今日,楚茗常常回想过去,那些日子燕承启对他的好,那温柔真的很致命,一点一滴,一丝一毫慢慢钻进他每个骨缝里,一点都抗拒不得。如同那毒药,今日一滴,明日一滴,待到察觉疼痛之时,早已渗透五脏六腑。
药石无灵。
也许……燕承启也并不是对他一丝感情也没有,哪怕是因为洵儿,也大概是有几分真情实意吧。
楚茗淡淡笑了笑,不论有几分,都与他没有甚么干系了。他会离开这东宫,离开燕承启,成全燕承启与白琏。
“他竟敢这样待你,哥哥,我必叫他来向你道歉认错!”
“瑜儿,不必了。他已向我认过许多次错了。”楚茗想起来这些夜里燕承启的道歉,他简直听的耳朵都起了茧子了,“我要他的道歉做什么?一切能重来么?何况……你说得对。”
楚茗的视线盯着不远处孩子的摇床,淡淡道:“他确非我良人。”
楚瑜完全没有想到兄长如今竟然一副如此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的模样,面上往常那便光彩也都一并散了尽,只余下幽幽的死气。
楚瑜也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楚茗,便离开了东宫。
在东宫门口,正遇上了听到楚茗醒来的消息匆匆回来的燕承启。
楚瑜冷冷笑了笑,好么,倒是不用他再废力找了,直接就迎上了。
楚瑜规规矩矩地向燕承启行了个礼,燕承启也看见楚瑜挺着个肚子,连忙扶他起来,忙道:“弟弟也是有了身子的人,都是一家人,以后无须行此大礼。”
“话虽如此,殿下毕竟是太子,礼数不可作废。”
“何须拿我做外人?如今你哥哥是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却也是我的妻,我也只是你哥哥的夫婿,你也只是我妻的弟弟,亲近之人,何须拘泥于礼数?”
“噢?是么?”楚瑜抬起眼,眼角满是凌厉的艳丽。
“自然是的。”
话音未落,燕承启就看到光影闪过,接着是一声清脆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火辣辣的疼痛。
原是楚瑜挽了袖子,抡了他一个耳光!
楚瑜手上还带着特意戴上的绿松石嵌猫眼石的戒指,宝石的切面被打磨的非常锋利,棱角分明,像极了楚瑜这眼里揉不得一颗沙子的性情。
那戒指在楚瑜扇他巴掌的时候,正划过燕承启的面颊,划得燕承启脸上一道很深的血口,正向外流出殷红的血。
这巴掌打得太突然,打得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愣在了原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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