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给银子不行么?”白白的米换不到白白的银子,好象又被他们打了个折扣,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乡下土包子!”夹着一枝毛笔的手按在算盘珠上,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镜上边射出来,“一贯钱就作一两银子用,谁好少作你们一个铜板。我们这里没有银子,只有制钱。”
“那末,换南中通宝吧,嘉靖通宝、天启通宝也行”从制钱背后的马来看,知道手里拿的是跑马崇祯。而且,手感和铜板的颜色都告诉旧竹斗笠们,这个钱怕是不好花出去!
“吓!”声音很严厉,左手的食指强硬地指着,“崇祯皇爷的江山,就要用崇祯皇爷的通宝!这是崇祯通宝,你们不要,可是要想蹲大狱?”
不要这制钱就得吃官司,这个道理弄不明白。但是谁也不想弄明白,大家看了看制钱后的跑马,又彼此交换了将信将疑的一眼,便把制钱塞进旧裤褂的空口袋或者缠着裤腰的空褡裢。”
街道上很快便变得热闹起来了。
旧竹斗笠们今天上镇来,原来有很多的计划的:南皂用完了,须得买十块八块回去。南盐也要带几斤。南油向挑着担子到村里去的小贩买,十个制钱只有这么一小瓢,太吃亏了;如果几家人家合买一罐分来用,就便宜得多。摆在布庄柜台上的花花绿绿的南布听说只要八分半一尺,女人早已眼红了好久,今天粜米就嚷着要一同出来,自己几尺,阿大几尺,阿二几尺,都有了预算。有的女人甚至想买一个玻璃镜,这东西实在怪,照着人纤毫毕露;比起家里那个满是铜绿的铜镜来,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难得今年天照应,一亩田多收这么三五斗,让一向捏得紧紧的手稍微放松一点,谁说不应该?缴租,交税、三饷、缴祠堂的各项摊派,还债,解会钱,大概能够对付过去吧;对付过去之外,大概还有多馀吧。在这样的心境之下,人们都是满怀着希望。
但是正如那句话,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
他们只知道,卖了今年的新米换来的制钱没有半吊或者一串是自己的了。
反正兜里的钱都不是自己的,还要填补亏空,既然亏空填补不完,那索性就把亏空放在一旁,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而且有些东西确实是过日子必须要用的。
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在狭窄肮脏的街道上一面行走,一面谩骂诅咒着那该死遭瘟的米行,还有在数千里之外的那些南蛮,使他们本来可以过得稍微好一点的日子。变得更加糟糕。
“南瓷面盆刮刮叫,十个铜板真公道,兄弟,来一只去吧?”
“喂,兄弟,这里有各色花南布,特别大减价,八分五厘银子一尺,足尺加三,要不要剪些回去?”
虽然伙计们的吆喝声做到了十足真金并且足尺加三。奈何今天虽然乡亲们的褡裢里有通宝。可惜,也只是暂时在他们身上背一会而已。
在同店铺伙计的讨价还价、争论崇祯通宝的品相等等诸多问题之后,刚到手的制钱一串两串地变成了南布,南肥皂、南盐之类必需品。
同样的。也有些旧竹斗笠们回到了自家的船上。让女人开始煮饭。拿出了咸菜,就着在茶楼楼下烧腊摊位上买的一点叉烧,两角米酒。开始喝酒。
两口酒下肚,几句牢骚一骂,河面上越发的显得热闹起来了。“阿哥、契弟”之类的话在水面上飘来飘去。
“五钱银子一担,真是碰见了鬼!”
“去年是水灾,收成不好,亏本。今年算是好年时,收成好,还是亏本!”
“今年亏本比去年都厉害;去年还粜七钱半呢。”
“又得把自己吃的米粜出去了。唉,粜了自己种出来的米,再去买那死砍头短命的南米!”
“为什么要粜出去呢,你这死鬼!我一定要留在家里,给老婆吃,给儿子吃。我不缴租,宁可蹲大狱,让他们关起来!”
“也只好不缴租呀!辽饷、练饷、剿饷!丢那妈!辽东管老子们广东什么事?剿贼的钱凭什么要我们种田人出?!”
“昔为富之基,今为累字头!这田真的种不得了!”
“退了租逃荒去吧。我看逃荒的倒是满写意的。”
“逃荒去,债也赖了,祠堂的钱也不用交了,好算计,我们一道儿去!”
“谁出来当头脑?他们逃荒的有几个头脑,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听头脑的话。”
“我看,到南中去做工也不坏。我们村里的小王,不是么?在南中什么厂里做工,听说一个月工钱有一两半。一两半,照今天的价钱,就是三担米呢!”
“你翻什么隔年旧历本!南中工钱早就涨到二两一个月了,还管吃住,一日三餐顿顿白米天天有肉!你还不知道?”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啊!”
“去啥啊,衙门里出告示了,不准去。谁敢去抓了上枷号站笼一天!”
“爷爷啊,这半天就了了帐,谁个敢去?”
“还敢去?田主家的管账先生说了,那里对外路去的人,都是先关起来,然后给你打什么药,让你变成牛妖!就是头上长角的那种!然后去伸到地下几十里的矿井里去做工!要不就是到老林子里去拖木头!”
“我顶依个肺!老子们辛辛苦苦的下力种田到底替谁种的?”一个人灌了一口酒,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给谁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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