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犹豫再三,却还是心存侥幸没能自己做个干净的了断,你猜,如今我手中的烛火若掉在这牛皮纸包中,会发生什么?
他紧咬嘴唇,目光如剑一般砍向我。
凌风,放下烛台。
你这话,是在求我,还是在命令我。
这个时候,有区别吗?
有,我定定的看着他,告诉你,这世上并无一人能够真正命令我,当初取悦于你,实是我内心所想,后来憎恶于你,也是出于本意,爱憎均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并无他人干涉,也并非被强迫。纵然你是羌无最高贵的人,于我而言却也不过是一个辜负他人情意的普通人罢,我这个人,始终忠于的只有自己的本心。
魏光澈默然,半响道:
你若真的如此恨我,就不该拿自己命来索我的命,岂非不值得。
我这一生做的错事成千上百,哪里还差这一件了,卫凌风出生即是错,那么一错到底,也是很好。
他还欲再说,脚下的地却有了轻微的晃动感,我一惊忙看向他,却发现他也是茫然。晃动感陡然增强,我一个不稳倒向旁边,耳听有人大声喊道:
陛下,是地龙!
咔嚓一声有什么断落的声音,手中的烛台倒地灭了,却有人抱住我躲向一旁。大地似战栗一般瑟瑟发抖,到处是砰砰的倒塌声,简直震耳欲聋。屋里陷入一片漆黑,房顶的瓦砾在我耳边打的粉碎,墙粉簌簌落在脸上,有人喊叫的声音传在耳中,直如毁天灭地一般。
我被魏光澈紧紧拽住了,两人随着地面倾斜重重撞向一旁的墙上,有细微的咔咔声。
凌风,快走。他伸手推我,可地面晃动得厉害我根本站不起来。
魏光澈忽然一个翻身护在了我身上,嘭的一声有什么重重砸在了他的身上。
你!
别动!他咬牙道。
半响震动终于渐渐停了下来,我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魏光澈忽然哇的喷了一大口血在我胸口,随即倒在了一边。
这房子的屋脊已被震断,三面的墙都坍塌了,原本我们靠着的那面墙如今只剩下我靠住的墙根,大半倒下后砸在了魏光澈的身上。
随着魏光澈倒下后,我忽然从裂开的屋顶看到了隐隐星子,再一侧头,却看见魏光澈嘴边残留的血迹。
我想起小舅舅嘴边的那一某相似的红痕,不由伸手过去抚了抚他的脸。
他也像是魔怔了一般,半响才唤我:
凌风
喊完这两个字他停了停才道:
我没事。
我呆坐半响,手忽然像被烫到一般缩了回来。
那火药,原本受过潮,点不燃的。
他听我这么说,眼中忽然有了水色。
你没能杀了我,这也是天意,只是卫凌风这个人却不能再活下去了。
我拔出他腰间配着的短剑,一刀割断了自己的长发。
发丝倾落一地的瞬间,我发现其中赫然夹杂着不少银丝。
身虽未老,心已作古,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吧。
云烟萧萧如梦去,四季脉脉弹指间,世间既然已无卫凌风,陛下也无需再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我站起来,再也不看他一眼,我知道他毕竟受了重伤,眼下是什么也做不了。卫凌风虽然死了,我这个人却可以活下去。
带上面具,乘着那些暗卫还没找来我从他身边走开,再无一丝回顾。
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残垣断壁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或哭喊或两眼无神的人,这一场带给我生机的地动之灾,却是毁了京中三分之一的街楼。这样想着,我的眼泪也如同这街头的无数人一样落了下来。
只是如今的我,却是在为谁哭呢?
走过一片民居处,脚腕忽然被人握住,隔着泪眼看去脚下却是一个一半身子被埋在断梁下的男孩。
我认出来,这是那个在石桥边学着吹芦苇笛子的男孩,他曾告诉我要将曲子学会了吹给妹妹听。
把梁木移开却已晚了,这孩子还是渐渐松手阖上眼睛。我带着面具,这孩子是在临终之时心智通灵发现了我,向我求救,还是只不过想在生命的最后抓住些什么呢?
这时一阵微弱的哭声从他尸体后面的断墙处传来,我走过去一看,是一对已经没了气息的农家夫妇,那妇人的头部已被砖墙砸得辩认不出,怀里却还抱着一个花被裹紧的婴儿,哭声就是这个婴儿发出的。
我从那妇人怀里将婴儿抱了过来,这是一个眼睛如黑葡萄一般圆亮的女婴,她被我抱起后,就不再哭了,好奇看了我半响后忽然绽放了一个如同清晨明露般的微笑。
她的笑容是如此无暇,像空气洁净山崖处的一朵小花,一旦有狂风暴雨袭来就会被无情打压。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我对这小小女孩说。
一无所有,连名字也失去的我,活着却并非没了意义,至少这孩子此刻正全身心的靠在我怀里,依赖着我。我想起了那个陪着玉晴一起离开的孩子,他们抱在手中的感觉是如此相似,眼前这个却终于有了那种我渴望已久的温度。
是完全属于我的温暖而柔软的气息。
为了自己,我痛苦了二十年,最终也不过落得个如此。
好孩子,以后你就叫鹿明,我对那女孩说,从今开始,我要试为你而活。
她打了个哈欠,靠着我沉沉睡去。
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样子,我终于发自内心的露出一丝微笑,无妨,她的人生才不过刚刚开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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