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老钱就板着副老脸在训人:“都给我站好了!一个个都吊死鬼吹喇叭——死气沉沉。”他抖了抖拐杖,“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今天开钻,你们一个个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绝不能出半点纰漏。首先,上钻台要把设备仔细给我再检查一遍,每一颗螺丝都不能放过……那个小胖,你给我抬起头来,你个鼻孔里看人——有眼无珠的东西,要不是你扯了野芹菜来,昨晚能那么折腾吗?我说你,你就是茶里放盐——惹人嫌!”
老三站在他旁边,下面六个人背着手站成一排,个个都是黑眼圈。昨晚太折腾了!
老钱训话很生动,歇后语说的那个利落,而且骂人是直捣中宫,让人猝不及防。
小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皮子动了动,似乎想争辩,被老三虎视眈眈的眼神给吓得不敢吱声了。
好容易老钱连说带骂把注意事项交代完了,老三按照作业方案分配了人手,大伙便各就各位上岗。
老三上了钻台。所谓钻台,就是井架底部沿钻孔周围用木板搭起的工作区。钻井使用的是转盘钻,操作方便,转盘中心部分有方孔,方钻杆下接钻柱和钻头,动力驱动转盘时带动钻柱和钻头一起旋转。
一切准备就绪。老三看了看时间,离九点十六分还差二十来分钟,对癞蛤蟆做了个抽烟的手势,自己出来点了支烟。
小胖嘟着嘴在塔衣外踢石头,心里似乎闷闷不乐。
“怎么,心里不爽是不是?其实,老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是老勘探了,经验没得说。”老三过去拍了拍小胖的肩膀,学一句广告语的腔调,“骂骂,更健康!”
“鲁工,你有受虐心理,我没有。我凭什么挨他的骂?”小胖也是学地质的大学生,参加工作不到两年,这是第二次到野外作业。从没领教这样的工作管理。
“你如果没有其它的能耐和渠道跳出勘探队,我建议你还是接受这种模式。”老三吐出一团浓烟,“因为,他能让你提高自己在野外工作和生存的能力,而且,还能让你减肥。”
“切!”小胖不以为然。
“我能吃出昨晚的野芹菜不对路,你为什么不能?”老三拍了他的脑壳,“慢慢琢磨琢磨吧!”把烟头扔到装了一点水的旧塑料桶里,进去了。
开钻了,钻机发出一阵刺耳的旋转声,彻底打破了山里的宁静。
一切正常。
老钱支起耳朵在听。他没有进塔衣里去,而是站在二号帐篷外,听那阵久违的轰鸣声。
黄辉亚买了菜回来,手里挽个大篮子,挺像那么回事。
“黄大叔,买菜回来了?”苏有峰三十出头,居然叫他大叔,把黄辉亚鼻子都气歪了。
我有那么沧桑吗?黄辉亚摸了摸嘴上那一茬胡子,点头道:“是啊。”
“买了什么好菜?”苏有峰过来翻篮子。
黄辉亚索性放下篮子让他翻个够,“翻完了,给我送过去啊!”
到到帐篷门口,看见老钱柱着拐杖在那发愣,他奇怪地问:“老钱,干什么呢?”
“听声音。”老钱说。
“听声音?”黄辉亚竖起耳朵听,除了嘈杂的机器声,其它就没什么了,“你是听机器运转有没有异常,是吧?”
老钱也站累了,没做声柱着拐杖进帐篷里了。他对黄辉亚持有戒心。
这顶帐篷是他和老三、黄辉亚一块住的,除了三张挨得很近的小钢丝床,还有就是炊具。
打钻勘探生涯枯燥的要命,白天在钻机的轰鸣声里整个人都乱糟糟的,晚上却有静得可怕。被噪音充斥的头脑是空洞的,而夜晚无所作为的寂静足以令人发疯。
老钱坐在床沿,想着老三跟着自己的那些枯寂日子。他一生所带徒弟有二十几个,老三跟他最久,出师后还跟着他,直到两人一起离开勘探队。算起来,老三是他的关门徒弟,也是他最喜欢的。
工作上的师徒关系,一般来说比较松散,签一个师徒合同,几个月到期徒弟就出师走人,独当一面,没有过多的交集。师徒感情能像他们这样实属异数。
黄辉亚忙活了一阵子,这会又闲下了,进来跟老钱聊天。
“老钱,我看得出,你们师徒关系非常不一般。”黄辉亚拎来小折叠椅,坐他跟前。
“他跟我时间最长,差不多五年。”老钱缓缓说,“刚跟我的时候,他就像一只小绵羊。说话都不会大声。野外生活不是绣花,也不是喝茶看报纸。在城里,即便是在乡下,什么都不缺,但凡有什么难处还可以叫左邻右舍帮一把手。在山里,什么都靠自己,面对的是毒蛇野兽、塌方泥石流,还有缺医少药断粮饿肚子。所以,个人的生存技能很重要。嘿嘿,你也看到我整天骂骂咧咧,那是在野外工作搞惯了。很多时候,人不逼就容易被自己给哄死。”
黄辉亚点头,“我也觉得是这样。你看,昨晚的事,我是按城里的生活习惯去做,觉得顺理成章。根本没想到会整出篓子。”
“野外生活很残酷。”老钱说,“很多不起眼的小事都足以让人送命。”
“我明白了,是你把他逼成这样,让他更像一个男人,有担当而又敏锐。”
老钱自嘲道:“可惜在城里,我教他的这些没丝毫用处,除了炒菜那一套勉强可以糊口。”
“所以,你觉得自己这个师傅很失败。”黄辉亚看出了问题,“我发现老三不像你的徒弟,倒像你的债主。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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