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八年的伊始,厌的生活过得还算充实。到了二月里,发生了两件小事,都和岳阳王萧察有关。一是岳阳王听了高远朗无意中说起厌与杜龛那日的口角冲突,后来便在家宴时提起。那杜龛在岳阳王驾前也同样不改口风的又说了几句,便激怒了岳阳王萧察。立命杜龛大礼向厌赔罪。杜龛很是难堪,但到底惧岳阳王萧察的权威,不得不行礼请罪。厌受礼时颇不自在。后来高远朗笑对厌说,岳阳王的从官很是特别。要么在外是老虎,跟着岳阳王就变成了犬。要么本来是病猫,跟了岳阳王却似有了虎威。
另外一件事,同样是从高远朗口中得知。说是治书侍御史周戎上书皇帝,弹劾岳阳王萧察违礼法。这事的起因竟是三个月前岳阳王萧察求娶王家嫡女为夫人。此事纠缠了足有两个月,最后王家终于答应下嫁。然后岳阳王府便开始行订婚礼,就是这订婚礼逾了制。聘夫人应执聘妾礼,偏岳阳王几处以正妻礼待之。本来,岳阳王位高权重,王氏门阀势大,便是有些微违礼处,亦无大碍。偏这治书侍御史周戎刚拔擢至此位,便生护礼法之心,遂一本奏到皇帝那里。直言若妻妾不分、主从不分,便种下父子不分,君臣不分的祸根。
皇帝因顾念王氏望族声名,又疼爱岳阳王萧察,本想斥责几句便罢。谁知周戎竟是一个大有古风的卫道者,竟在皇帝面前以头触柱诤谏。最后虽然并没有丧命,却让皇上又惊又叹,最后只得依正法惩处了岳阳王萧察。京中人都说,跋扈的岳阳王竟然被一名六品言官给治了。又说,这周戎身上可见南朝士人不惧权贵的风骨。周戎就此扬名,此后竟升为廷尉卿。
高远朗诉说此事时,不无羡慕周戎声名鹊起。厌却想起王兄从官说起的另一事。外郡流传京城有六恶少,这六人有三人是宗室子弟。他们于京辅私造钱币、劫掠富商、剥民为奴,甚至有夺人妻女和杀人之事,之行径恶劣颇似当日萧正表。当时,厌还好奇追问,此六恶少是谁,为何无官察举。却被含糊应对,只说是外郡乡人无见识的谣传。今听高远朗说起此事,便想,京中各部有监察督官之责者甚多,正义之士亦多,应不至纵恶,想来果真是有讹传。
当然,高远朗对他说此事的重点可不是什么言官。当厌听说那王氏嫡女是谁时,也着实有些意外。他实在没办法将风姿若仙的奚蔼表姐和三兄长岳阳王萧察的侍妾联系在一起。
转眼,到了三月,二十五这日,是厌的听课日,高远朗与徐子瞻都随着厌进士林馆听课。徐子瞻算是被厌与高远朗强拉去的。因徐子瞻早就嚷,全京城他最不待见之地便是士林馆,隔三里地就闻到墨臭。高远朗便骂他,你倒是摇尾犬似的待见禁省,可禁省不待见你,禁省却待见士林馆。自从高远朗学了几分他的无赖气后,徐子瞻便常被说服。于是,不情愿的随他们进了士林馆听课。
厌与授业师贺琛就《易经》问答讲论了两个时辰。许是因为贺琛毕竟是风度至雅的大学士,徐子瞻竟难得一直安静听着,态度竟也算温良谦恭。贺琛有话问到他,他便也答几句,竟十分得体,高远朗侧目。课必后三人走出时,高远朗便取笑道,本看他是南朝最后一个坦荡率真之人,竟走眼,他原来也是伪装的行家。徐子瞻笑道,非伪装,真心真意,被墨臭薰迷了脑子,便谦恭守礼起来。高远朗便又笑骂。
三人说话间行至一处内庭,见庭内簇簇的站了许多人。厌见都是几位相熟堂兄及各自友伴,他们都在施礼辞送一位头戴王冠的青年。那青年正是已故四王叔南康简王的承嗣子,南康王萧会理。会理其人敦厚贵重,博学勤勉,皇帝很是喜爱,特恩命冠正王爵而非嗣王爵,是皇孙辈颇具威望之人。这一日,萧会理在士林馆登台讲学,便吸引多位堂兄弟与青年士子前来聆听,厌若不是与授业师有约课,也会前来。厌见此便停步施礼,目送萧会理离去后,方与众堂兄见礼。
庭中人着实不少,竟然连不喜群聚的萧静也在,旁边还站着其好友卫诩。还有汝南侯萧坚,带着其从官董勋和熊昙朗。其弟永安侯萧确也在旁。萧确随父邵陵王在任南徐州,刚刚回京小住,友伴中一人正是夏侯云重。南康王六弟安乐侯萧义理亦在,萧义理旁边就是其从伴蒋歆。再有,就是宁国公萧大临也带着从官在列。厌便问询大临怎不见堂兄大联。大临说:“去同泰寺坐禅去了。”
卫诩在旁道:“我早就说,临城公那样人物是有仙性的。只是去同泰寺不如去灵宝观。”
萧义理道:“他这次住的时间也够长,有十天了。可别真的清心寡欲,遁入了空门。”
萧静却道:“好糊涂的话,若真能清心皈依,难道不是好事。高雅脱俗之人终于了却了凡尘。”
萧坚也忙道:“就是,就是,我们这样资质愚钝,贪恋红尘的凡夫俗子,去了也会被赶出来。”厌虽知萧坚向来言语无心,可面上仍然惭红了一片。
徐子瞻突然发出哂笑,众人都看他。
萧确奇怪的问:“这是何人?何故哂笑?”
徐子瞻道:“我笑这庙堂原来和女人闺房一样,香的,雅的,便进得。臭的,俗的,便进不得。如来也是无聊,拿众生打趣。偏说人人都有佛性,都渡得。”
萧静满脸嫌恶,只问厌:“这满口乡话之人是谁?”
徐子瞻抢着答:“东海徐子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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