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杳从华清宫出来的时候, 鬓上斜插一支碧玉瓒凤钗,松松垮垮的发梢, 余了一小绺尚且搭在衣肩上,唯独煞白一张脸, 唇上得胭脂也不甚均匀,衣袂轻舞地往宫道上走,自殿外便簇了乌泱泱一片人冲她行礼,连眼风也揽得拨过去,头也不回地。
鸢尾三步作两步才追上她的步伐,近前了才听见气息声丝,俨然气极的模样——
“人家如今自诩圣人呢, 自古清圣独贤第一人,寻常凡夫俗子自是攀不上的。”
“想来是奴婢自作主张,您千万莫要往心里去才好。”鸢尾心下擂鼓大作, 连面上都藏不住的怛然失色,“小祖宗, 您这些话只私底下在落英榭说一说便是, 往日里的机灵劲儿这会子可都到哪里去了。”
徐杳索性愈发百无禁忌起来, 伫步在华清宫墙根外头振振有辞,生怕里头有人听不见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得了,可不是摆大圣人的架子, 指不定要拿我下文字狱——”
她咬在末了一个“狱”字上再也吭不出声来,只因鸢尾一时手足无措掩上了她得唇,殷切地望着自己:“您行行好罢。”
经这一番曲折, 平日里华清宫到落英榭得教成足足教她走成了好似三里地。
殊不知华清宫里头鸦雀无声,无一不提心吊胆顾着上首那位的脸色,猝不及防“哗啦——”一声,桌案上的茶盏瓷碟眨眼间已成了东零西碎,龙枣随之滚落地四下都是,直到蔡莲寅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斥了一声:“陛下一时措手,都愣着做甚,还不速去收拾妥当!”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已是两日后,落英榭和华清宫又恢复成一片相安无事的境况,只是鸢尾不再出言规劝,总归也同她不相干,徐杳也当她是心下好容易放宽了许多。华清宫倒颇有几分迫在眉睫之际,连带着崇熙太后都跑了两趟御书房,听说第一回还是老生常谈费了不少口舌,第二回再去便逮了个空,还是由人去校场寻回来。
难免教人回过滋味来,想来这建安帝是在后宫栽了跟头,这才醉心于崇禅尚武来,再一想这小半年势头正盛的襄姬,细究下来,定是在襄姬那里受挫无疑了。
底下人流言四起便算了,也不知被谁惟妙惟肖传到崇熙太后耳里,那崇熙太后一连去了两趟御书房都无疾而终,竟对这番话信以为真起来。也不再去建安帝那里小坐了,挑了一日午后闲暇时,命明珠往落英榭走了一遭,说是请襄姬前去寿合宫一叙。
徐杳本想着这姑侄两个向来是心连心,她进宫这些时日,还是头一回得了崇熙太后召见,必然少不了颜舜华从中作梗,岂知在寿合宫外头被人晾了半晌才得令觐见,里头伴着颜太后左右的竟然并非颜舜华。
“太后福泽万年。”她规规矩矩屈膝行了礼,不曾想那颜太后依旧是那一套旧路数,自始至终就没有正眼往她身上瞧一眼,只顾着同身侧人窃窃私语。
徐杳这才得以近前打量了一眼那身着一袭桃红烟罗绮云裙的女子,梳得是高椎髻,正好衬她面若桃花一张脸。
分明是别开生面一张脸,凭白熟捻得很,竟是俪山狩宴时的舞伎,正是彼时定国公献宝一般的心意。
似乎是唤作琉璃来着。
颜太后朝下首抬了抬颔:“想着襄姬也风光了小半年,总归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琉璃初入宫,琉璃初入宫,许多方面还有待长进,往日里你是如何讨陛下欢心的本事,合该也是时候教予旁人,”睥睨着她,“这才叫你来。”
“太后言重了,您只须去落英榭打探一二便知晓,妾素来不是那藏私之人——”她浑然一副落拓不羁的姿态,只当坐实了颜太后的弦外之音,“必定竭心尽力去教,只恐有人无福消受罢了。”
颜太后还是不忘讥她一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到底也是上不得台面。”
而琉璃则是垂首不语,很是乖觉,得了闲还不忘替了明珠的差事,小心翼翼为颜太后捶起腿来。
徐杳在寿合宫统共也不过跪了一个时辰,颜太后身子想来也不甚健硕,竟也熬不过她了,瞧着是困乏得很便打发她走了。她这回也没再亏待自己,按着位分她是不该乘辇的,可是谁教燕怀瑾许了她恩典,她也不客气,进去前便吩咐一干人抬着辇在寿合宫外头候着。
却说她跪了这么一会子,膝盖骨多少也有几分不适,起身的时候虽踉跄了两下她也未曾放在心上,此时坐在软缛的轿辇里,竟也生出些许倦意来,索性阖着眼帘修身养气,因抬辇的人稳稳当当,她一时也如入半梦半醒之际,横竖也再无人叨扰她,她也自在。
再说这颜太后竟接了定国公的橄榄枝,实则也不过为逞一己私欲,只怪颜舜华不争气罢了。
至于琉璃,左右也不过是一颗任人宰割的棋子。
一派祥和宁静里,轿辇却戛然而止,连带着徐杳也觉出轿辇往下一沉。继而便由鸢尾上前卷起轿帷同她三言两语便禀明了来龙去脉,原是琉璃自打出了寿合宫,竟趋步跟着轿辇走,眼下更是得寸进尺,往宫道上一跪,不偏不倚正中央的位置。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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