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哪?”
“左边。”
僵立在小小的三岔路口,凝望着前面的那对男女沿着南山路的外缘逐渐远去的身影,脚步竟然一时无法做出趋向的选择。第一次来西湖是从此逆时针前进。她从没预感过何时会有第三次。凝视着水面,发现上面跃出灿烂金鱼的姿影时,才惊觉自己已经踏上了涌金桥的小石阶,并且已经走在了水面的水泥平面上。
涌金桥上来往的人很多。不去好奇谁的表情,也不去搜寻水底的游鱼,祁安专注于脚下走在平直桥边上的步伐。身侧擦身而过阵阵淋漓的人的气息。一个个个体身上懒洋洋的暖气流,从脱掉厚外套后的内层衣物上熏腾出来。
衣着单薄而艳丽的女子,仍在拱桥上忘情自拍。几乎没完没了,似乎无论哪一个角度瞥见都是完美,自己的身体与这一片湖光山色简直就是珠联璧合。至少从她的表情状态以及自拍的持续时间上看,自我是极为满意的。对自己外貌的欣赏以及当下心里的美景的加持,使她的十指都洋溢着无所畏惧的自信。她几乎对每一个过往的与她有一照面的人投以百分之百的热情爽朗的笑。露出不止八颗牙齿。
始于涌金桥的人的目光似乎都禁不住她柔软身体姿态的诱惑。动作片片头的序幕,可能满怀激情地吊人胃口。刚开始一场旅途的人,努力释放自身的好奇天性,趁双眼还未疲惫之前,对什么都要看上两眼,即使过目即忘。以旅行者的身份踏入,使他们的所往目光,都有一种源自对自我优越感的认可的骄傲或自豪。似乎他们的驾到,是为此地此景此处之人的荣幸。他们不是来看景,而是纡尊降贵被景看,为景施予加持能量的,如同剪彩的贵宾。旅游景点的超现实缀饰,热门,都是因为他们的驾临。
终于涌金桥的人,因疲惫而起的困意已经将对于身边人事物的审美困进了迷糊的睡谷深渊。懒洋洋的气息中,有对周遭一切反映的兴味索然。从懒洋洋的体能状态中发出暗示,他们的精力已经被此前进入自己眼睛的人群消耗殆尽,到最后的此时已几乎是不屑于纵使过目即忘的一瞥。他们似乎已经满额的视野,只剩下自身疲惫而拖沓的步伐,以及意识中被双脚带动的身体。好像现在才感受到自己并不是拥有无限精力的人。
艳丽女子举着时下早成出游必备的自拍神器,在拱桥上三百六十度旋转起来。张开的双手手臂随着脚步在空中画出一个又一个相互叠印起来的圆。自拍神器绕着圆形在空中微微颤抖着起伏前进。笑声由一中心点如地震波一般层层扩散开来。她一整个人身上,冲破娴静优雅的衣饰和妆容而出的,是似乎一刻不能停歇的放肆疯癫。而那种疯癫,正被此下的绝大部分人压制在内心的深渊里。正是这种融在一体的两极性,使她成为被频频侧目的对象。每一个瞬间,都使她不自觉地被吸收进各种带有各式表情的目光。在她身上得到满足的眼神,会带着善意收回,而不屑则会踩下她跳到别处,期望着一份与躁郁的心念相符的抚慰。
祁安提着袋子的一只手按在拱桥的围栏立柱顶上。她不能将自己的目光从此女子的身上移开。
一个人究竟需要多强多大的勇气和自信,才能够只身一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释放出于一般人只是在独处或有陪伴护卫的情况下才能享受得到的自身源自天性的野性不羁和浪荡优雅。不因周边他人的眼光而有所克制,也不被心中的道德律所约束,更不被湿冷的气流冻结。外向的个性不是决定性的必备性格要素,甚至支撑她整个外在显像的经济基础。逃过雨幕的金色阳光在她身上照出靓丽的均匀光彩。浪荡不羁却又充溢着善意,尽管可能来者不善。她不是自娱自乐,她用自己的形体动作、眼神和她无害而放肆的笑,跟投眼而至的人,几乎所有的人交流。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只以性别和大致年龄作区分。短暂的交流过后,不去担心对方对自己的心理看法,因为还要把自己的笑燃给下一个陌生人。俨然一个做东的热情女主人。
她就像早已认识祁安,无暇妆容下的暖色调双眼放电似的向她输送过来毫不设防的热情。似春日迎面的桃花正热烈绽放。
“美女,帮我拍张照好吗?”
佐上热忱的话语自带一种让人不自觉以为拒绝就是罪恶的穿透力。声音高亢得具有让人至少卸下语义心防的感染力。
她对祁安提出请求时,祁安的视线正从她经手加长的睫毛而过,落在最远处的那座山的轮廓线上。她伸出双手抓住了从她眼前经过的她的视线。祁安在她喊出美女这一称呼时,即刻将自己落在远处的视点召回。好像她知道从她一开始看过去时,她就会叫上自己。
只是,她心里是隐隐排斥美女这一称呼的。在互为陌生人的身份之间,诸如一些“帅哥”、“美女”的称谓,多少意含敷衍的随便。虚实不辨,调侃与严肃混为一谈,严谨与轻佻意味不明,泛滥成统一的称谓,似在拆除陌生人之间的高墙,却又同时划下了深以为不可能的分界线,怎么都不可能进一步互诉衷肠。可怕的是,将对谁都可套用的称呼,当成是仅对自己的赞美。即使知道其适用对象的广泛性。在她看来,直接讲出请求语句,比加上如此称呼的前缀,更似有一种因委托而产生的小心翼翼的礼貌和谢意在里面,即使大可不必那般。可那些又一般被斥为无礼貌没教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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