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吊着一只手臂,像个土财主使唤小丫鬟似的冲我嚷嚷。
“来了来了。”我认命地拍拍手站起来,任劳任怨地跑去给他切水果。
阿蛮推开门走进来,捏着鼻子抱怨:“医院的味道好难闻啊,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会吗?”我用力闻了闻,没什么感觉。
大概是习惯了吧,在医院呆久了,什么消毒水味都闻不出了。
“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去洗。”我指了指堆在地上一篮又一篮的水果,都是打着探望陆栩的旗号实则要巴结他爸妈的人送来的。
“冬枣!”
“好的。”我指了指里头,“去那边陪那个残疾人看电视吧,一会儿就好。”
阿蛮蹦蹦跳跳地跑进去了。
距离那个夜晚,已经快要一个月了。
倒是要多亏了阿蛮,她被我的哭声惊醒,出来一看,极短暂的惊愕后,她非常镇静地打了电话叫了救护车,通知了陆栩的哥哥,在南川医院做了简单的包扎和检查后,又把弟弟和陆栩连夜送去了云市第一医院。
阿蛮说她那时候是被我吓住的,头上肿了一大块包,身上都是灰,自己一身狼狈,却完全用的是跟人拼命的架势,冲过去用肩膀狠狠把那个施暴的男人撞开。她说她完全没想到我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一个超过一米八五的中年男人竟然被我撞得差点跌在地上。
她说那一下撞得爸爸他好像有点清醒了,似乎想过来看看弟弟怎么样了。结果又被我尖声大叫着推开。
“不要碰我弟弟!滚开!不许碰我弟弟!”
弓起身子,眼神凶得像要吃人,听阿蛮说,我那时已经变成了一只随时会发起进攻的野兽,她过来拉我,都拉不住。
其实我有点不记得了,也许是我不愿回想,那天的记忆在脑子里都是碎成一片一片的。
爸爸每天都会来医院,我根本控制不住,一看见他身体就会瞬间绷紧,全神戒备。
他让我觉得陌生,陌生到害怕。
弟弟不想看到他,每次爸爸来都会被拦在病房门口,弟弟和陆栩住一个病房,陆栩哥哥会很礼貌地请他到楼下咖啡厅喝茶,爸爸没去喝过茶,大概是因为理亏,他也没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毕竟是四十几岁的男人了,不至于这样有失风度。
我一直留在医院里不去学校,他也没说什么,还去学校帮我和弟弟请了假,医药费也缴清了。
恨他吗,我不知道。
只是他对弟弟出柜的反应让我心寒而已。
弟弟送进医院的时候已经痛昏了好几次,医生剪开弟弟的衣服,看到他身上皮开肉绽,大大小小的伤痕都吓一跳,哆嗦着不知从何下手。拍了片子,做了检查,才知道弟弟右手手臂已经被爸爸打到骨裂。
最开始那三天,弟弟天天喊头疼,稍微动一下就晕头转向,只能吃流质的食物却每次都会吐出来,到后来都没有东西吐了,呕出来的都是酸水。医生说,打在头上的那一下太重了,这些都是脑震荡的后遗症,需要卧床休息几天。
没办法吃东西,只能打营养针,晚上头又痛得睡不着,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迅速消瘦下来。
有一次他弯下腰要捡东西,后背的两块肩胛骨就从衣服下突出来。
看着看着,眼泪就夺眶而出。
就算是一条狗,养了十八年,都不一定下得去这样的手,何况还是曾经牵着你衣角蹒跚学步的儿子。
只不过爱上了男人,就要连同他的存在都抹杀掉吗。
端了果盘走出去,就见到阿蛮把手放在嘴上,冲我“嘘——”了一声。
我转头一看,弟弟已经捏着遥控器睡着了。
走过去给他加盖一条毯子,把遥控器从他手里掰下来,把电视调成了静音,我和阿蛮两个就坐在那看哑剧。
“陆栩呢?”阿蛮对我做口型。
我指了指外面:“检查。”
阿蛮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她在叹什么气,其实弟弟的伤已经可以回家休养了,可他死活赖在医院不走,就是因为陆栩。医生说,其他地方都还好,就是陆栩那条腿,最好还是留院观察观察。
因为可能没办法恢复如初了。
本来就是处在伤口愈合,十分脆弱的状态,却又遭受毁灭性的殴打。
他大概从此之后都不能打篮球了,或许连奔跑都会有些困难。
即使是最缓慢的行走速度,也能看得出有些跛。
使不上什么力气,遇到潮湿的寒冷的阴雨天,或是冬天,就会变得僵硬并且隐隐作痛。
陆栩哥哥本想报警,告爸爸故意伤害,可是被陆栩厉声阻止了。
他说,再怎么不好,那也是他们姐弟俩的爸爸,他们没有妈妈,难道还要叫他们失去爸爸吗?
其实我曾经歹毒地想过,这样的爸爸,不要也罢。
遇到超出他常识范围的事情就大打出手,连一个分辨的机会都不给。那么以后呢,如果还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是不是会被他活活打死?只是这样想一想,就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下午,医生过来把弟弟的石膏拆了,嘱咐了一大堆,不能搬重物,不能碰水,不能吃辛辣,多吃蛋黄多晒太阳,弟弟左耳进右耳出,我在一旁记得满头大汗,等我终于想起该拿手机来录音的时候,医生已经讲完了。
很快,陆栩七七八八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
结果阿蛮上午还在叨叨地抱怨,下午就能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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