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卿暗暗心想,这不就是了么,面上也透出一股喜色来,反剪着手一阵大笑:“军爷说的胡话。赶了两天两夜的路,马不乏,人都乏了!何况纵是军爷不乏,这位……”他转身看着床榻上晕厥的姜扬。
“……校尉。”彭蠡接口。
高长卿喜不自禁:“……他也赶不动了。这样的天气,军爷还让他骑马颠簸不成?淋了雨,这条腿可就废了。”
“……也是。”彭蠡点头,“不过在下位卑,不能拿主意,待扬哥醒来之后,还要看他的意思。现下暂且叨扰公子一阵,让弟兄们休息休息也好……啊,公子还请白日赶路,不必顾及我等。我等缓辔即可。”
“请。”
高长卿随他下车,下令生灶做饭,吃完便上路。他知道他们心里急——突然拿到国本诏书,突然从一介骑兵校尉,做到堂堂诸侯,这还不是赶着去登基么?
那边厢,彭蠡与手下精锐骑手吩咐一番,骑手们纷纷下马,倚在篷车下避雨,顺道啃几口风干的牛肉充作口粮。累了两天两夜,还杀了一场,这些性情坚刚的战士都显出疲态,也收敛了不怒自威的杀意,不多时便与高家家臣以乡党相称。西府军中本来就都是贫家子弟,并没有寻常军队骄矜的派头。
高长卿在营地里转了一圈,在一棵老树根底下看到躺着的御子柴,喊了他两声。御子柴也不起,睁开一只眼斜着瞄他:“鸟!累死老子了!”说完抱着匕首转身又睡。高长卿看看左右无人,索性将他踢了起来。御子柴满脸胡渣,睡眼惺忪:“鸟!又什么事?”
高长卿回头看那营地。天色蒙蒙亮,营地里却热火朝天,炊烟袅袅,姜扬的人连同自己人围在灶边用膳,足足有七八十口。这么多人,吃饭是个大问题。西府军自备干粮,自家的家奴也没有什么要紧,但是姜扬是未来的国君,又要养伤,他有意亲近,总不至于每天让姜扬用点稀饭。但他还真是一文钱都拿不出来,一旦断炊,可就好看了。他世家豪门出身,不愿在外人面前丢脸,既然留西府军同行,拿不出好酒好肉招待,也是说不出去的。
他想了一夜,现在已有了对策。他对御子柴吩咐:“昨夜大道上一场好战,响马死了不少。郡府通缉这伙响马已经有许多年了,你砍下死人的首级,回一趟城,去问郡守要赏金。然后在市集上赶些猪羊回来。你不是我家家奴,高国仲不识得你。”
御子柴叫苦连天。他这一叫,倒把众人的眼光引了过来,高长卿也不避讳,索性拎着他走到彭蠡前头:“军爷可否借在下一匹马?”
彭蠡警觉:“不知足下……要马做什么?”
高长卿又试探他一回:“那响马为郡府所通缉,昨日凭诸位之功,将其剿灭,在下想遣一快马,去郡中报信。”
彭蠡连连摆手。高长卿故作不解。彭蠡放下陶碗,走到一边,示意高长卿跟上。两人看着山口草地上,百余匹好马正摇着尾巴吃草。
“我等一行共五十人,马却有一百匹。一人带着两匹马,足下可知为何?”
高长卿洗耳恭听。
“军务机要,长官叮嘱必须秘密进行,沿途的驿站,我等一个都不曾歇息,更不要说进城了。现下公子借我等的快马前去报信,可是故意泄露了行踪!公子不要怪我等不近情意,这马,实在是借不得!”
“连郡府都不能知道么?”高长卿故作惊诧,心里却一块石头落地,愈发确信车里躺着的人的确是太子姜扬,否则在国中执行军务,何必遮遮掩掩。一定是担心路途遥远,为人所害。他摆摆手:“是在下逾矩了。”这才让御子柴骑上他的破驴去往郡中。彭蠡也过意不去,但看高长卿宽宏体谅,对他越发敬重。
天色刚亮,众人埋锅上路,高长卿替下黑伯,让他去伺候高妍。高长卿千叮咛万嘱咐,车队里有外人,女眷不得随意露面,高妍笑道:“你阿姊是不讲礼的村妇么?”而高栾跟着他坐在车外,非要帮忙赶车:“哥哥,这车里睡的人是谁?”
高长卿只道,一员伤兵。
高栾一脸坏笑:“我才不信嘞!”
高长卿语焉不详:“有什么不可信的呢?”
“你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我——诶等等!”少年突然站起来,无意识地拗着马鞭,警觉得像一只小狼。已经出了天线峡,周围是起伏低矮的茫茫山岗。他皱着眉头,“附近有叔叔的人!他们追上来了!”
高长卿拉他坐下,神态自若:“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西府军的骑兵拱卫在他们的车队两旁,缓辔慢行,军容严整。
高栾会意,晃荡着腿脚,用胳膊肘撞他一下:“我就说,不会是个伤员那么简单啦!”
高长卿严厉地瞪他一眼:“没规没距!”
高栾当头被浇一盆冷水。他得意忘形,竟然忘了他哥哥为人讲究,规矩多,平日里最讨厌这般轻浮的举止。他不禁吐着舌头,跳下车逃到姐姐那里去了。而高长卿看着弟弟一蹦一跳的背影,下定决心:如果有命到国都,一定要给这个顽劣的弟弟抽抽筋骨,不能姑息了他。不过这几天有更重要的事情做,还是先放养一阵。
正思忖着,黑伯捧着一只木碗过来:“公子啊,里头那位军爷该换药了。”
“我来。”高长卿接过,“涂药包扎就可以了么?”
黑伯不放心:“公子没有做过这等伺候人的事……”
高长卿笑:“正好痛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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