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闭上眼睛。
这就对了。
不要忘记这个痛。不要麻木了自己。
他心里隐约有一丝悲哀。
需要用身体的痛来提醒自己,对阖闾的恨了么?
忽然传来门扉转动的轻微声音。
承欢猛然回头。
是伍子胥。
他只穿着薄薄的绢白色外衣,绣着同色的花纹,身上唯一的彩色是腰间乌金色与红色混织的枫叶图案腰带,站在那里,自有一种出奇宁静的气氛。
承欢一见到他,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就像晚霞看见火焰,明明都是那么的绚烂,偏偏自己没有它灿烂到了决绝的那一种绝对。一样是瞬间的彩色,却知道一个是黯然消沉,另一个,却是燃尽了才消逝。
伍子胥却对他很亲切。
他缓缓走进房间,连每一步的步伐都是优美而无懈可击的。
他直走到承欢面前,才微微一笑,说:“我可以坐下么?”
承欢茫然点头。
伍子胥坐下了,又抬目看他,先看他的眼,再看他的手。
承欢的手心,还瘀结着青紫色的血痕。
伍子胥微微皱眉,问:“何苦自残?”
他见承欢并不回答,只是攥紧了手,于是叹息:“我费了些许心力,才保住你,不让大王继续以残虐你为乐。你又是为什么,而伤害你自己?”
“先生您保住我的方法,就是让我去……去抱大王么?”承欢忍不住出言问,“先生说,迟早能够让我获得内心的宁静,但是我现在,却比以往更加痛苦!”
伍子胥微叹一声,细细打量对方。
他端正的脸庞并没有姐姐妙姬的天香国色,少年特有的清秀眉眼还未完全长开,却已经有着冷漠的神色。正视人的时候眼神直接而且倔强,绝不会有半点畏惧和躲闪的表情。
如身负仇恨而不能解,则容易愤懑失措;如身为男儿却以色侍人,常常沾染嫣媚女儿气。但是这两者,承欢都没有。
“你还恨着大王?”
“恨。”承欢咬咬下唇,回答。
他抬起头,直视着伍子胥,眼睛里是梦一样迷惘的神色:“但是,伍先生,为什么我想杀他的时候,却下不去手?”
伍子胥微笑:“除了无法杀他,你还有什么感觉?”
承欢沉思着,迷惑地摇头。
“比如,”伍子胥慢悠悠地说,“他的怀抱,温暖么?”
承欢听到这一句,咬了咬牙,却说不出话来。
他记忆所及的温暖,最早是自己很小的时候,父母与姐姐给予的。
那童年的珍贵记忆,一直被他小心翼翼珍藏着,仿佛那就是他唯一能够活下去的勇气。
但是他无法正视却不得不经常想起的,是与阖闾共眠的夜晚,两人身躯贴合着,透过肌肤传来另一个人体的暖力。
他从未与人那么亲近地贴近过。
先剥夺了他人生中的温暖,而后再赐予他,他想,自己还是应该痛恨阖闾的。
他恨了。
他努力地恨,却发现仇恨犹如双面刃,有一半砍向自己。
伍子胥一直在观察着承欢,看他清澄的眼睛里灰暗的神采变幻,良久,才说:“其实我一直希望,你可以爱他,代替——”
他顿了顿,才说:“代替你姐姐。”
“可是,大王杀了我姐姐!”
“你要相信,王者有王者的思考和做事方式,也有王者不得不做的事情。”伍子胥站起来,淡淡说,“给自己一点时间去了解他,我想,对你和对他都是一件好事。”
他把一块东西放在承欢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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