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
五、
距我第一次上朝,已经过去了三月。
关于行何种国政,在众臣们唇枪舌战地争了这么久以后,我师兄终于表态。
在众臣们众志成城,都想好好富国强兵大展拳脚,而平白发挥出十二分的功力提出了一系列关乎减税、富民、裁军、资本流通、官制改革、民族政策改革、兴建土木等等等等提案后,我师兄力排众议,一槌定音。
他的决定是,北征匈夷。
朝堂直接就炸了。这一回,连我也开了金口:“师兄,你当真要走?”
我看到我师兄微微皱了眉头,不开心地抬头来看我。我知道是为什么——他不允许我在外叫他师兄的。可我哪里还管这些?他竟然要走?我不知自己哪里来的明断,知晓他不会带我,他要把我留在这里——偌大金宫,孤身一人。
也许是我眼中的凄惶感染了他,他冷冰冰地抬头,触到我的目光后愣了一下,然后眉头舒展开,竟然温和了下来。他微微张开了口,像要回我,却被打断。
有老臣死谏:“不可啊!殿下!先帝天生将才,已为大衍封疆一千七百六十万里!这皇土幅员辽阔……却落得匆忙。内纲不稳、治理政策还未落成,实在不宜再拓疆土了啊!”
跟着李无渊打了半辈子仗的龙虎将军道:“殿下!如今南苗饥荒未除,东海洪涝未平……先帝征战多年,大衍虽风光无匹,国库业已被掏空了,民间负税繁重,怨声载道……此番光景,实在是,打不得了啊!”
山羊胡子的谏官别的本事没有,就会吊着一嗓哭丧样的腔调以死相逼:“殿下!去不得啊!您若执意要去,老臣也只好效死于前了啊!”
群臣跟着趴了一大片,鬼哭狼嚎,凄凄惨惨:“殿下三思啊!”
我在这阵阵哭天抢地里,却似乎听不见别的,也看不见别的,只死死盯着我师兄。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又问了一遍,那声音虚软得像一只小猫崽:“师兄……你,当真要走?”
可是他没有听见。
他背过身,正对群臣,面若寒冰,声如沉水:“我意已决。”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与整齐的金铁摩擦声砸在了一起。
那山羊胡子的谏官是个耿直人,说死那是当真要死的,当机立断的,就朝离他最近的盘龙柱撞了过去……不是冲过去的,而是直接飞扑过去……撞得异常扎实,头骨粉碎,血花四溅。
本来是异常惨烈悲壮的一幕,好死不死,在他撞上去的同时,右半边以战萧为首的武将们正齐整跪下,一身铁甲片撞出了整齐划一的一声金戈铁马,生生把老谏官以死作结的赤胆忠心给淹没了。从我这个高高在上的角度看下去,当真是,瞧来讽刺。
群臣都还懵着搞不清状况,战萧他们那一群没了魂儿的倒是若无其事长拜下去,声音铿锵有力:“唯殿下命马首是瞻!”
在大衍朝堂上,左边立文臣,右边站武将。新朝以来,文臣未动,武将却换了一大批,这是必然的。而换上来的这一拨,可想而知,便是原无垠军的各位统领——皆是受过观火琴摄魂、对我师兄绝无二心的傀儡。
其他人当然不知道这些人是傀儡,可傻子也知道那是我师兄的人。我师兄前几个月的平和似乎给了他们很好说话的错觉,现在战萧他们这气势雄浑地一跪,所有人才如梦初醒。
不说皇帝给永宁王的权势,这大衍王朝实打实的兵权,都有至少三分之二被这个男人牢牢握在手中。
什么官制改革,什么资本流通,什么开展国贸……
这个男人想要打仗,就得打。
我师兄第一次用纯粹的暴力和权势碾压了这些士人们的骄傲。左边的文臣跪了一片,右边的武将也跪了一片,只有我师兄他一个独立在这一群臣服的人前,背对着我,脊背笔直。
我看着他冷硬的背影,很想哭,也这么做了。
他的这个背影很像我师父,俊俏,疏离,直挺,冷漠,甚至连那黑发垂落的长度都如出一辙。我师父收拾我很有一套,他不打我,不骂我,也不罚我……他就只是让我感到恐惧。我师父护着我十五年,朝朝暮暮……可在这十五年里,我经常会感觉到他的杀意。他经常把背影留给我,让我觉得他下一秒转身回来就是要动手了。他护着我……也许是因为他还不想杀我。
然后在那个下雨的夜晚,在昏暗的灯火下我看到我师兄剑光如雪。他杀人如杀鸡,在那一屋子血泊里,唯独不杀我。那时候我就有种十五年来分外熟悉的感觉——他随时都能够杀了我,可他说要护着我。
所以我就跟他走了。
我有时候觉得我是很恨我师父的,可是看到这个背影,我忽然发觉我其实有点想他。
我哭着站起来想去拉他,一个不小心就直接从金阶上跌了下去,直接滚到我师兄脚边。他回身来看我,我一把扯住他的裤脚,大哭:“师兄!你别走!我不准你走!”
他立马跪下来抱我,看我摔下来的伤。我的额角刚刚磕破了,左半边脸都是热的。他略显慌乱地捂住我的伤口,问道:“疼不疼?”
我依旧哭:“你是不是不会带我去?”
他无奈,只能答:“皇上自当留守京中,稳定军心。”
我立马开始扯自己的皇冠,哭得更加卖力,死命撒泼:“那这个皇帝我不要做了!我不要你走!要不你就带我去!这个皇帝我不要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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