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荣归故里,德高望重,在十里八乡都很受尊敬,说实话沈迪有点怕他,老人身上那种久经风霜后沉积下来的睿智与深厚,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孩子从心底敬畏的东西。沈迪难得听话,虽不情愿,但也认认真真的每天早上去他房里问声早再去上学。
因为他大爷爷的缘故,村里同龄的孩子都被教导不要跟他玩的太过,怕万一磕着碰着,沈迪跟外人玩不尽兴,家里跟他同辈的孩子又都被教的文文气气的,他不喜欢,特别是那个叫沈歆的女孩子。
沈迪总觉得她有点不正常,听说很早就没了爸爸,妈妈又是个病秧子,沈卿看他们可怜,腾了一处地方给她们住,不过这对母女没什么存在感,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但难得才能见上一面,很长一段时间,沈迪都以为那孩子是个哑巴,没事蹲门口扒拉泥土都能扒一上午,再望天望一下午,跟个看门狗一样。
沈迪掰着手指算日子,原来一年有这么长。这几天大爷爷病了,为了不影响他休息,他连在院子里活动的权利都没了。
周五下午放学早,沈迪一回到家,姑姑姑父都不在,他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刚想出去找人踢球,听到几丝奇怪的声音从北面传来,沈迪抱着球跑到院子里,声音是从他大爷爷的房间里传出来的,悠悠长长,像是有谁在唱歌。
那歌声跟他平时听到的不一样,沈迪寻着声音就去了,趴在窗台上朝里看,一个奇怪的盒子呼呼的转着,他踮着脚望了两眼,屋子里没人,便偷偷的跑了进去。
一进门便看见他大爷爷正躺在床最里面,望着雕花大床的蚊帐顶,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喊了一声没回应,沈迪便自顾自的跑到留声机前打量,里面在唱什么他完全听不懂,就觉得好玩,绵绵麻麻的声音,唱的人直起鸡皮疙瘩。
看着看着他又被旁边的建筑模型吸引了注意,这些东西他一点都不陌生,沈弘沅有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当宝贝一样收着,姜瑜最烦他捯饬这些一看就不怎么有出息的玩意,不让他往家里带,仅有的几个也被放在玄关当摆设。
沈迪对这些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那些老式的房子,看着就破破烂烂的,漆的再亮他也觉得土。
与沈弘沅不同,沈卿研究现代建筑,房间里摆满了大大小小设计感十足的建筑模型,沈迪的眼睛像是被什么给黏住了一样,余光不够用,他登登登的来回跑着,那些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的栩栩如生的房子,生硬的棱角,冷酷的质感,都让他喜欢的不得了,他擦了擦手,回头看了一眼,沈卿已经转过来了,正枕着头看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沈迪咽了咽口水,小声道:“这个,我能摸吗?”
“摸吧。”沈卿的声音有点哑,同意的话并没有说的很有诚意,沈迪却已是兴奋异常的伸出了手指,在几个奇怪的模型上点了点,没敢拿手里,怕把它们弄坏了。
“这也能住人?”沈迪看着那个像皮球一样的玻璃房子,咯咯的笑了,沈卿没再回答他,独自翻身朝里睡了。
沈迪终于从这个大宅里找出一点他感兴趣的东西,那一堆像纸又不像纸的高楼大厦,间或有几个造型诡异超出他想象的新式建筑,他实在是喜欢那个圆圆的房子,覆盖表面的玻璃在阳光下亮闪闪的,每一面都能发光,他不禁想,这世界上真有这样的房子吗,人在里面是怎么站着的,四面都可以站吗,不会掉下来吗。
姑姑说真的有,那都是大爷爷设计的,就在某个城市里,比这个要大很多倍,被她这么一说,他更想去看看了。
每个周五,他都会去他大爷爷房里待一会,沈卿也不跟他说话,他开着留声机,听着二三十年代大上海最奢靡的声音,偶尔用手指敲打着膝盖,目光跟随着沈迪小小的背影,从脖颈到背脊一路往下,那一弯稚嫩的线条。
沈迪今天起晚了,姑姑忘了叫他,他早饭没吃就匆匆往学校跑,路上碰到沈歆,被几个比她还小的孩子围着,沈迪看到有人抓了一把黄沙从她的衣领灌了进去,他想也没想,抓起路上的石头就扔了过去,正中那个领头的后背,众人一见是他,呼啦一下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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