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
我本以为斩断这红线会花上许久时间,原来也不过就凡间数月。
拐走阿秦之后几日,我心中有愧,不敢去看方晨,就上了昆仑仙境向火德星君复命。这回见他时,仍是在麒麟宫的养心池,他半身浸泡在水里打坐,背影笔直。
我立在他身后,打算等他起身再同他请示,他却背对着我,先开了口:“怎么?”
“正神大人吩咐的事,小仙已办妥。”我连忙躬身回他。
“嗯。”他浅浅应道。
我又对着他的后脑勺等了半柱香时辰,见他再也没有说话,便试探道:“那小仙就不打扰正神清修了,先行告退。”
他又嗯了一声。
我退出了池中央的亭台,走在浮水石路上,此番虽仍觉得那水中莲花造就的步步生莲景象美轮美奂,倒也不似上次看到时那般惊艳非常。
最近与昆仑仙境来往得较为频繁,又屡次拜访天府宫,同司命星君也熟络起来,于是他便常邀我喝酒下棋。
他之前提到有次被木府拉去过小明山上品尝我酿的青梅酒,虽然我并不记得他,木府带来过的仙友实在太多,我的记性又不好。他说他对那味道念念不忘,可惜很少有机会下界,于是这次我特意捎了一坛,从麒麟宫回小明山之前,先去了他那一趟。
司命星君正忙着编撰手中的命格薄,见我提着酒来,好不高兴,邀我同饮。
这昆仑仙境是个奇特的地方,虽仍有日夜,却不曾有过四季之分。仙境内四处瑶池熠熠,百花斗艳,桃李纷飞,俨然如春。而仙君们的府邸则全凭自己喜好装扮,比如麒麟宫的养心池常年是夏日莲花,司命星君喜欢秋海棠,天府宫内,举目望去,一片红灿。
司命偏偏又是个喜着红衣的人,个头也矮,往院落中一站,我一下子分不出哪是花哪是他,不由得窃笑起来。他问我在笑什么,我说,海棠太美。
他只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带着我在一处亭内坐下。我俩虽都爱喝酒,然不胜杯酌,酒入舌出,却也是相谈甚欢。
杯光错影间,我问他:“你在编写那些凡人命格时,都在想什么?”
他咂咂舌,说道:“想得最多的就是,今日找谁喝酒。”
我俩都一番大笑,我边笑边说:“当神仙就是好啊,不会被浮尘凡事所困,见得多了写得多了,早已觉得兴趣索然了吧。”
司命星君已是微醉,眼神颇亮,看着我道:“静北真君,你也是神仙。”
我把目光方向远处,“噢,是哦。”
入夜后我才回小明山,一路上晕晕沉沉,差点没从祥云上摔下来,就快到小明山时,我却一个转身,去了方晨家。
我隐了身形,进了他家那间小破屋。村人夜晚没有什么消遣,都入睡得早。方晨的房内空空荡荡,即便阿秦走后,他仍旧睡在厅堂。
也许他觉得阿秦还会回来。
我如同带走阿秦的那晚一样,蹲下身子,细细看着熟睡中的他,不知不觉,竟看了半夜。
小明山上迎来几场秋雨,秋雨凉人,我日日坐在屋檐下观雨抽烟,如此闲度数日。
雨停后,我下山去找方晨,这回我没有撑起结界,而是以凡人的身份去见了他。
他见着我,并没有表示出太多惊讶,只问我缘何来了,我说是为家中跑生意,正好路过于此,顺便来看看。
他深信不疑,我发觉他对别人说的话从来都不质疑,或者说是他本就不在乎是真是假。
其实他是个性子很淡的人。
不过我救过他娘亲,这是他有目共睹的,所以于我总归还是要热情些,我一来,他便下厨张罗,把家中最好的吃食都堆在我面前。
他娘亲知道我便是救她的那位公子,感激涕零,几次差点跪下,都被我扶住。
她握住我的手,哽咽地称我为神仙公子。
还真被她说中,可不就是神仙公子。
她同我家长里短地聊起来,我一面听,一面注意方晨。我知阿秦不声不响地离开对他打击很大,可他面上全无一点表现,他还是我初认识时的那个方晨,五官偏冷,人却是温良的。
就连眉梢带着的那一点柔气也没有消失。
但我知道,他在夜里,再也不会去阿秦睡过的那张床上困觉。
用过饭后我就告辞了,我告诉他们我和家中的人都在邻镇整顿,明日继续赶路。我让他们止步,不必送我了,方晨还是跨门而出,“我送你到村口,到那株梧桐树下。”
我没有拒绝。
至始至终,他未曾向我提过阿秦半个字,我纵使很想问他,可无法解释为何我会知道,只能作罢。
我于他,大概除了他娘亲的救命恩人这个身份,连朋友也不是。
村口那株梧桐树上的白花早已被秋雨打散,枝桠上除了绿油油的叶子,一片花瓣也无。
最后他说,锦里,慢走。
后来有一夜入眠后,我又做了梦。
我坐在桌前,烦躁地抄写一篇又一篇那些圣人留下的文章。有人走过来,轻轻按住我的手,让我笔头一顿。那人温和道:“少爷,这样的字是过不了关的。”
我搁下笔,仰头看他,语气里带着我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撒娇:“宋师傅,我究竟还要抄多少遍今日才能放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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