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一笑:“书亭,你已经救了我出来。”救我出了纠缠不清的蛛网。
不再患得患失,辗转反侧,只余回忆和心痛。书亭一愣,他不懂。又何必懂?
我说:“书亭,不要再为我奔波。我亏欠你太多,对不起你,我很内疚。”
书亭困惑地说:“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他向我保证:“生生,我一定救你。”
我摇头,打不起精神。不过他的关切和焦虑,的确让我感动。
在押候审的日子里,第二个来看我的人,是与将。
他坐在玻璃后,一派斯文从容。英俊的脸,柔情的目光,从来没有变过的模样,千年一日的面具。看见他的瞬间,我有点恍惚。不是已经舍弃?难道真要过来亲眼瞧瞧我狼狈如斯,才称心如意,安枕无忧。与将,做人何必太绝。我缓缓坐下。
与将望我片刻,轻轻说:“你瘦了。”
又是这句老话,又是这般柔情款款。我回他一个微笑:“受你照顾,怎能不瘦?”
“生生,你怀疑我?”
“不,我不怀疑。”我斩钉截铁道:“我肯定。”
莫名其妙的,百般肯定,却万分,盼他否认。与将与将,你是我的软肋,你可知道?故此,你对我,可以伤了又伤,千万遍重复?昨天,我在那小小的牢房中,对自己说,我已死心,我已绝望,已出了这苦海。今天,却仍为你隐隐作痛。为何还来看我。莫非,绝情如你,也有不够决断的时候?温和真挚的眼光,透过玻璃抚摸我的唇额,一如与将宽厚的手。
与将叹气:“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他苦笑:“不让你走是错,让你走也是错。任我用尽方法,都抚不平你心头的伤。”
我冷笑:“何必管我心上的伤,不属于你的东西,就不应该花心思去管。”语调刻薄得似刀。
听了我的话,与将的脸忽然苍白,刹那似乎连唇也有点颤抖。
我也有点惊慌,不知自己一句话,竟然可以破他的金钟罩。
“生生,我们之间的信任,已经支离破碎。”与将坐在椅上,端端正正,认真之极,难过之极:“我对你的信任,你对我的信任……都已支离破碎。”
他指的是我随了书亭,离他而去。这在他眼中,不啻是一次无情的背叛。与将,你终是爱过我,对么?与将的悲伤,与将的失望,令我一怔。沉寂的心发出垂死的挣扎。我快速点头:“不错,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信任。就算这事与你无关,我也算在你的头上。”
看着他凝固般的身子,可以感觉他心中此刻的寒流,是如何上下流窜,吞噬他的神经,撕开他的心肺。我双手平放膝上,静静望与将的痛苦。复仇般的快意,与扯着骨髓的痛楚拌在一起,形成好大一股拉力,要把我活生生扯成几瓣。
“生生,无论如何,我会救你。”他的声音,坚定、沉着、有着自信和刚毅。
纵是虚情假意,也叫我情何以堪。我一声不吭,起身,朝牢房走去。背脊上,是与将跟随的热热目光。
一过拐角,延着门边软倒。我失声狂哭。没有死没有死!我的心,它没有死。
天下可笑的事情何其多,入了牢狱,我毅然成了专门接待客人的重要人物。
不过一日,又一人来探。穿着囚衣,看到来人,顿时一愣。愧疚,从脚心涌起,到了最高点,装得太满承载不了,只能低头。我坐下,没有力气抬头。“爸……”这一无是处,只会丢脸的儿子,又何必来探?
爸很冷静,缓缓说:“生生,你抬起头。”我不能违抗,抬头看着我的父亲。他仔细地端详我,象小时候我犯错时一样宁静安详,象认为现在的处境,并没有什么。“生生,我以为你能学会一点东西。可惜,你没有学会。”爸没有叹气,他只是叙说:“你还小啊,小得让我无法放心。”
我喉咙哽咽。
爸说:“知道你为什么落到这个地步吗?”我点头。
因为我太笨、太傻、太愚蠢、太天真……….
“不,你不知道。”爸摇头。他告诉我答案:“因为你是一个男人。”
这答案,真真让人始料不及。我惊讶地抬头。
“对着同是男性的与将,你太弱势,才会不安痛苦以至全无还手之力。”爸一句话,点出玄机:“强,是你唯一的生存之道。”
我满脸讶色,愣了很久。如醍醐灌顶。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心潮翻滚。为何对着与将,永远只能痛苦不安,惊惶失措?担心承受不了,担心失去不了,担心逃避不了,所有的担心,没完没了。
我的痛苦,在于深爱他而不相信自己被他深爱。不公平的爱啊,让我绝望。
只因为,我不够努力,让自己自信可以得到与将永生不变的爱。只因为,我从来没把自己放在对等的位置。忘记了日夜向与将索求的魔镜,居然就在自己掌心。刻意把自己放在弱小的一方,忘记了自己也有争取的权利。只在乎与将是否真心,是否舍弃,是否放手。我呢?我的意愿又如何?隐瞒着自己的感觉,苦苦纠缠不休,何其愚蠢。
如闻晨钟暮鼓,我一阵心摇神动,头昏眼花,天旋地转。彻底迷途后,终于清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
爸说:“荣氏昨天,很低调地把黄氏的股份,赠送到你名下。生生,你现在是黄氏名正言顺的董事长。”
我望着爸,不知道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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