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再看向柳文鸢时,被窗缝间漏下的天光晃了眼。
再次遇到苏晏那年,萧启琛不到十五,正是敏感的年纪。他在深宫中受尽委屈,无处鸣不平,皇帝的目光从未落到他身上过。他以为苏晏和从前一样也不过是个不爱说话却很踏实、总温温柔柔地笑的人。
可苏晏分明在那时就敢将野心挂在嘴边了,为什么自己会一直觉得他是个稳妥人呢?萧启琛扣着桌案,一下一下,突然哑然失笑。
“柳大人你说,”萧启琛轻声道,“这份情意,我该用什么去还?”
翌日,从前线发回的战报震惊朝野。
先是涿郡大捷让满朝文武都喜气洋洋了片刻,接着传令兵头埋低了些,凝重念道:“赵王殿下奋勇杀敌,误入埋伏,在歼灭敌军十数人后,身负重伤,为大将军救出……而……”
霎时间,上到萧演下至门边的五品言官,笑容皆凝固在了嘴角。太极殿内外一片寂静,那传令兵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把后面念完:“……而后未及回营,便殉国了……未能护殿下周全,臣万死不足辞其咎。罪臣苏晏叩首。”
四周俱是抽气声,在沉寂中,施羽第一个出列跪拜,再三叩首后颤抖道:“陛下节哀。”
站在角落的萧启琛也上前,紧随施羽跪在他身侧,额头都快贴在了地上,声音虽小,却足够周围一圈重臣听见:“赵王兄为国殉难,换来涿郡大捷,突厥退出五百里,功在千秋。请父皇节哀。”
他说到最后,声音竟带着哭腔,好似强撑不让自己倒下。
立时,那些被这噩耗震惊了的文臣们也纷纷缓过神来,“陛下节哀”接连响起,一唱三叹地回荡在空旷的太极殿。
诸臣跪了一地,但是谁也不曾抬头直视龙颜。
萧启琛觉得这一刻极长,长得仿佛经过了日月变迁四季轮回,可又极短,短到他还来不及认清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难过是因为什么,便听见宦官徐正德的哭喊:“陛下——!”
便是刹那,萧演似是无法接受传令兵口中所言,突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接着还不等他走出几步,忽地眼前一黑,帝王就无比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竟是被这消息激得急火攻心,当场昏厥!
四下顿时又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保重龙体”,这群平日里吵嘴能吵上九重霄的能臣们如今跟哑了火一般,只会尴尬地重复这些废话。萧启琛收敛了心绪,迅速地站起,以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
“徐公公,速遣人请御医,扶父皇回到西殿暖阁——今日朝会先散了吧,诸位大人们若无其他要事禀奏,便各回各府中,有奏疏未上的,暂且送去西殿,稍后父皇醒转,柳文鸢大人会替各位传达……事发突然,启琛僭越了,见谅。”
他的冷静在一片混乱中安抚了急躁的群臣,他们好似突然找到了主心骨,连忙七嘴八舌地散开,有几个人随着徐正德身边的小内宦前去御医院,另有启奏的,便将写好的折子交给徐正德——乱成一锅粥的太极殿就此井然有序了起来,没人觉得萧启琛此刻站出来说话哪里不对,明显将他的话奉为金科玉律了。
萧启琛走过去微微拉起衣摆,俯身扶起了萧演。他探了探脉搏,将萧演交给了柳文鸢,同他交换一个眼神后。
柳文鸢略一点头,把帝王搀上步辇,一闪身便从连接太极殿的回廊离开。
朝臣于是也各自告退,萧启琛转向阶下正要走的一个人:“陈相,可否请您留步一叙?”
他自是正气凛然的模样,还隐约透着点委屈和无措,像个无奈之下只能求助旁人的孩子。可陈有攸却因为这话,突然浑身一颤,他望向萧启琛,半晌说不出话,瞳仁充血,好似他看向的不是当今的六皇子,而是地府修罗,让他发自内心地害怕。
四下已无旁人,熙熙攘攘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萧启琛随意地坐在了龙椅上,姿态十分自然,哪里还有半分刚才扶起萧演的担忧。
他把玩着一支笔,细心捋掉了横生而出的一根笔毛:“怎么,怕我?”
“六殿下,”陈有攸开口都在颤抖,咬牙切齿道,“你交代的我都照做,并未再与突厥人有更多的联系……事已至此,你还想如何?”
萧启琛面无表情,冷淡道:“瞧不出来?我想坐在这儿,名正言顺。”
陈有攸吸了一口气,猛地提高声音:“你谋害赵王?!”
萧启琛突然笑起,那双微圆的眼便弯成了月牙,看上去像觉得陈有攸这句话很有趣似的:“陈相,你是迫不及待想反咬我一口,也不用脑子思考,涿郡远在千里之外,我如何能做到太岁头上动土——你有把柄在我手里,之后乖乖听话,我留你全家的命,不好吗?非要闹得这么难看。”
提到家人时,陈有攸的肩膀瑟缩一下,他气犹不定,整个人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兀自平静半晌,陈有攸才道:“……你还想如何?”
萧启琛单手撑在御案上托腮,眼梢微微挑起:“父皇醒了之后,劳烦你带头写一封奏折,就叫父皇‘安心养病’,监国之事另请他人吧。”
“你——”
“反正只有这条路了。”萧启琛迅速地截断他的话头,甚至很开心地朝他扬眉,“起先你不是想知道我做事的风格么?就是这样了,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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