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他一直以为拥有更多的土地比起这些来说更为重要,而今他已经发觉,这些亲近的人比起权力、比起土地要重要的得多。如果可以用土地和权力换回他们的生命,他定会毫不犹豫。
在这一战中,由于天气的原因并没有飞扬的尘土作为映衬,这让楚政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正向着城门冲杀过去的昭乐。昭乐的坚持令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是唯一的亲人,一方是多年的爱恋,他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城楼上的将领们远远望着停在原地的楚政,无不惊讶。任谁也想不到那躲在赵宫中、素未谋面的长安君竟可让楚军停止前进,就连正在攻击城楼的冲车都已经停了下来。
一名将领拉住方才喊话的将领问道:“为何不将那长安君押到城楼上来?若那样楚王必会立刻撤兵,不再犹豫。”
方才喊话的那名将领早已是一身冷汗,这会儿听到同僚的话,不由为接下来的应对感到担忧。他抬手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若是将那长安君押过来,只怕楚王会一怒屠城。”
“这……这是为何呀?”
“为何?”将领瞥了同僚一眼。“因那长安君早已被李斯杀死!他比李斯死的还早!”说完,他再次想起了那一晚躲在别宫中等待抓捕李斯时听到的话,李斯和长安君的对话。正是因为听到了那一晚的对话,他才会在危急时刻铤而走险,选择用已经死去的长安君来博上一把。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一个死人竟还能有这样大的作用。
万人操弓,共射一招,招安能不中?
昭乐面临连绵箭雨,心中升起一股少见的豪气,就算是拼着性命不要,他也想攻入城去。
这不像他。楚政摇摇头,如是想。
昭乐举起左臂挡在脸前,他左臂上的盾并不大,但在这种情况下,聊胜于无。从城楼上射下来的箭大都是冲着他而来,他的手臂隔着盾牌感受着箭身上附带的力量,持续的冲击令他的手臂发麻,并且僵硬。
箭身上携带得浓浓的恨意,让他既为之战栗,又为之振奋。
矛盾的情绪在他体内盈满,他急切地需要用战斗来缓解心中几欲勃发的情绪。他需要一个出口。
从昭乐拍马而去起,楚政就一直在原地注视着他,看他策马奔向城楼,看他举刀砍杀敌军,看他抬臂阻隔利箭。昭乐每行进一步,楚政的心就跟着提起来一大截。直到他看到昭乐跨坐在马上的身体开始发僵时,他长叹一声,举起刀,率众追上。
他不能放任自己看着昭乐涉险。
头顶上乌云越积愈多,一场大风雪恐怕很快就会来了。
正在给赵灵宫包扎伤口的魏慈明扭头看了看殿外,阴天并不是个好兆头。他手下的身体忽然激烈地颤抖起来,而后变得僵硬。
赵灵宫苍白的嘴唇微微开合,吐出了一个字:“药。”
魏慈明按住他,凝目与他相对。终于,他被自手心中传来的僵硬所击败。
“少君,你在这里等我。”魏慈明松开赵灵宫,将他靠在墙边,自己起身走向了一旁的书桌。
书桌上摆放着精美的漆器。制造漆器的工艺,一直是赵国百姓引以为傲的本领。
他倒了一杯水,走到赵灵宫面前,低声道:“少君,你看好了。”
赵灵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魏慈明从腰间的口袋中拿出两个小瓶子。其中一个赵灵宫再熟悉不过,那是他每日都要服用的红丸,另一个呢?他盯着那个小瓶子,眼中露出了不解的神色。迎着他的目光,魏慈明从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小瓶子中倒出了一些黄色的药粉,继而放入杯中搅匀。那黄色药粉溶于水后,变得无色无味。
魏慈明道:“这才是真正的毒,长期服用会让你上瘾,伤及脑,令你易怒,并且让你的力量逐渐减小。我早就猜到你不肯真的信我,从最初给你服用红丸的时候,我便已经将此药下到每次给你服药用的水中。”说着,他叹了口气。“你若肯信我按时服用红丸,虽免不了上瘾和力量受损,却至少不会伤及脑。”
赵灵宫服下药后,身体不再僵硬无力,他扯动有些发僵的嘴角:“你我之间,彼此彼此。我没信过你,你不也一样没有信过我?”
“是。”魏慈明放下水杯,定睛看着他。“但我有时还是会想,如果你肯信我该多好。”
“呵……”赵灵宫笑了一声。“我可以宠你、可以爱你,也可以为了让你欢喜而装作服了药的样子,却不可能信你。”
魏慈明不在意地笑笑:“知道了,歇一会儿吧。”
“不急。”赵灵宫望着魏慈明,忽然说道:“你方才的话,我很爱听。”
王适之是在距离宫门两条街的地方跌下马的。摔得不轻。
那截断箭随着他跌下马,深深地陷进了他的皮肉里。他低头看看自己的伤,脸上荡出一丝苦笑,现在这样的伤势,便是及时医治怕也是徒劳了。
疼痛以及伤口不住地涌血,已经令他丧失了太多的力量。他勉力捂住伤口因无力上马,只好跌跌撞撞地往宫门缓步走去。他要赶在血流尽之前回到宫中,他要在奔赴黄泉之前再见一见大王。
王适之口中发干,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支撑他的只有渴望再见到赵灵宫一面的念头。不知不觉间,他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他已经不需要‘男儿流血不流泪’这句话了,他快死了……
☆、第二十二章 莫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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