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德走进庭院的时候,李旦刚好弹完整支曲子。
“郎君,娘子,英王来了。”冯德垂首道,“英王面色惊惶,说是有要事和郎君商量。”
李旦不慌不忙,放下琵琶,嗯一声,“先带他去书室等候。”
他站起来,揉揉裴英娘的发顶,“我去见七兄。”
不知李显是为什么上门的,李旦去书室以后,几人一直在里间密谈,直到酉时,里头的说话声仍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裴英娘几次派人过去探问,看看天色,让人准备席面送去书室,自己独自在花厅吃饭。
戌时阿福从外边回来,他忙着去各个工坊查账,每天早出晚归。平时他直接去账房交账,今天却先来求见裴英娘。
“娘子,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他等裴英娘遣退房中婢女,才压低嗓音道,“坊间说太子不是天后所生,英王和相王才是天命之子,连过路行商都知道这个传闻了。”
裴英娘翻阅账本的动作停滞片刻,“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阿福小声说,“我听到有人提起相王府,私下里去查,据说原话是谏议大夫明崇俨的贴身书童不小心说漏嘴的。如今不论是大臣们的深宅大院,还是市井里坊,都对这个传闻议论纷纷。”
裴英娘沉吟半晌,这种谣言官宦人家不敢随便多嘴,既然连行商都听到传言,说明这一次消息是自下而上传扬的,等他们发觉,外面肯定早就传遍了。
她叫来冯德和阿禄,“传命下去,不管外面有什么传闻,相王府内外,不得议论任何有关东宫的事!管不住嘴巴的,立刻捆了打发去别墅看守菜园。”
两人肃然应是。
裴英娘嘱咐阿福,“工坊里的人只签订契书,不是府中奴仆,管不了太多,但是也不能不管,你告诉各家坊主,若是有喜欢嚼舌根的,直接辞退。”
阿福应喏。
亥时李旦回到正院,东间灯火通明,裴英娘歪在榻上看账本,青丝披散,丝绦松松挽着。
“怎么还不睡?”李旦抬脚进房。
裴英娘抛开账本,起身为他更衣,“等你回来。”
“下次七兄登门,不必等我。”李旦皱眉说。李显听到传言,吓得浑身发抖,急急忙忙上门找他商量对策,他劝了李显一下午,李显一句没听进去。
裴英娘笑着说,“不等你,我也不会早睡。”
梳洗一番,两人登榻入眠。
婢女撤走灯盏,吹灭烛火,东间瞬时陷入一片幽暗,不一会儿浮起一汪朦胧的亮光,屏风上镶嵌的数十颗夜明珠吐露出温润光华。
“阿兄,太子的身世……究竟是怎么回事?”裴英娘抱着李旦的胳膊,轻声问他。
她知道李贤当不成皇帝,但是他到底为什么触怒李治和武皇后,她也不是很清楚,难道他真的不是武皇后的儿子?
李旦环抱着裴英娘,宽厚的大手放在她肩上,轻轻摩挲,“六兄多疑,当年贺兰氏临死前和他说韩国夫人才是他的生母,他派人去查……谣言是那时候传出来的,后来母亲命人杖毙贺兰氏的贴身侍婢。”
贺兰氏早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暗中做了万全准备,她把收集到的疑点全部告诉身边的侍婢,命侍婢们为她传扬出去。
原本听到谣言的人只是将信将疑,等李贤偷偷遣人去查当年接生的女官、宫婢,众人开始犯嘀咕:李贤自己都怀疑了,那谣言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吧?
直到武皇后料理贺兰家的人,谣言才渐渐平息。
裴英娘诧异道:“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贺兰氏死时她也在场,李贤确实和贺兰氏独处了很久。不过为什么那时候武皇后果断出手肃清谣言,现在又闹起来了?难道武皇后这么快就下定决心废黜李贤?
比她想象的要早,她以为李贤消停以后,武皇后也会暂时偃旗息鼓一段时日。
毕竟在世人眼中,李贤名正言顺,而武皇后迟早会退守后宫。
她抓紧李旦的衣袖,如果谣言继续发酵,谁还敢继续效忠李贤?李贤一乱,武皇后和东宫双方都坐不住,长安又要乱了。
李旦感觉到她的紧张,迟疑了一瞬,掰开她的指头,把她抱到自己身上,“别怕。”
她摇摇头,脸颊贴着李旦的胸膛,“我不怕。”
心里惦记着事,两人都睡得不大安稳。
寅时回廊里忽然响起突兀的脚步声,郭文泰和杨知恩踏着月色走进星霜阁,叫醒守夜的婢女。
说话声传到内室,裴英娘猛然惊醒。
帘内点起一盏琉璃灯,灯火昏黄,婢女们窸窸窣窣走动,郭文泰和杨知恩守在廊外。
李旦已经起来了,坐在床沿穿靴子,侧脸线条柔和,神情却冷峻。
“阿兄……”裴英娘想起来。
李旦回头看她,把她按回枕上,俯身吻吻她的眉心,“我进宫一趟,你接着睡。”
她心里一紧,刚才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又是半夜,有些怕,“出什么事了?”
李旦轻抚她微蹙的眉头,“不是什么大事……明崇俨死了。”
明崇俨得罪东宫,李治罚他回乡扫墓,开春后又召他回长安。
敕书送到时,明崇俨立刻告别老家族人,收拾行李北上,之后不知为什么忽然杳无音讯。当地官员派人沿路寻找,只找到明崇俨的尸首。
“放心,和我们不相干,阿父唤我进宫,大概是想让我去彻查明崇俨的死因。”李旦帮裴英娘掖好被子,等她闭上眼睛,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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