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延庆太子事系宫闱之秘,除非性命交关,便如当日段誉被囚万劫谷时,迫不得已方才请出了黄眉僧。此时怎会轻易与西夏共谋?段延庆若静心细想,未必不能发现其中关窍。但他做了几十年的天下恶人,日日所见莫不是凶残狠毒、无信无义之事,早已习以为常。由己及人,便以为段誉等当真如此,一个“仇”字,已稳稳落进了慕容复的算中。却不知世上只有慕容复一人假扮过西夏武士,方才知道段誉不受悲酥清风毒害的秘密,引得他去,又哪里是那江州司马的知音善意了?
此时慕容复唇边冷笑,心头陡生一念,却更冷了几分道:“其实李谅祚将计就计,我昨夜到他宫中,早该看了出来。可是……可是这一日两夜,我……又在想些什么?”
忽听风声呼呼,有人唤道:“公子!”疾步奔至,正是邓百川与公冶乾。慕容复袖中指尖不由便是一颤,但这世上能叫他当面失态的只得一人,二家臣所见的,仍是那个白衣飘风的慕容公子,只点一点头,道:“如何?”
邓百川回道:“三弟四弟早已有备,必无疏失。只是公子,那鸠摩智自去做了真和尚,便补上一个段延庆,真能……破了此局么?”
慕容复似笑非笑,道:“邓大哥以为我此局,乃是为了李谅祚的性命?”
二人肃手不敢回言,慕容复又道:“西夏主何等人物,他既有备,纵鸠摩智在此亦不能成。宗赞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做困兽之斗罢了。此计一成,吐蕃大乱,获利者莫过于大理。我这一局,原本就只要着落在他段家的身上!”
邓百川只觉又听不懂他言语起来,应道:“是。我与二弟这便进宫接应,那段延庆之事,随时报与公子知道。只是公子你……你……”一阵迟疑,却说不出口,与公冶乾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底藏着的一抹忧色。
那夜借宿寺中,慕容复一夜未归。再回寺时,脸色便与此刻一般的难看,好似人都大病了一场。他南慕容少年成名,行走江湖从未受过什么伤,何况便身受重伤,也未必会有这般惨白的颜色。次后见王语嫣与段誉相携归来,众人只道他表兄妹起了争执,佳人别抱,是以难过。包不同暗将段誉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也自无法可想。这时见慕容复立在明月光下,苍白愈甚,双唇都没什么血色,邓百川忧心忡忡,只得向二弟递个眼色,要他去劝上一劝。
四人之中,原以公冶乾与这公子爷私交最深,隐隐约约,只觉此事并不是为了王语嫣。但若不是,又为谁来?却不敢细想。只可含糊劝道:“公子连日劳心劳力得狠了,莫如先去歇息一回。便有天大之事,多想也无益,还是……放下了罢!”
慕容复猛地一震,以他那等自控,竟叫旁边两人都见到了由肩头到指尖激凌凌地一颤。然转眼间波澜不起,平平淡淡地道:“不妨事。你等且去就是。”
那二人如何应是,又如何往灵州而去,慕容复却已听不到。耳中轰鸣,都是公冶乾那句“放下了罢……放下……放下……”的回音。重重叠叠的月色清光,似乎都变作昨夜青凤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那宫女的声音甜美清脆,还在一声声地问道:
“公子一生之中,在什么地方最是快乐逍遥?”
“公子生平最爱之人,叫什么名字?”
晚风拂袖,明月在天,他身边并没有谁在,邓百川与公冶乾也早已走得远了。却还听他喃喃低语,仿佛是说给自己听道:
“……我没什么最爱之人。”
第十回 重行行 且咄咄 2
八月十七天尚未明,灵州城九门俱锁。唯有西、南二门快马出入,马上人紫衣黑冠,腰系银鱼,皆是向卓啰、甘肃二部监军司去的内廷使者。西夏男丁大半从军,此刻便一个平头百姓,也知国主是要发兵吐蕃去了。满城空气紧得几欲崩断,邻近皇宫的几条街中更只闻甜腥刺鼻,都是血腥气息。
邓百川公冶乾着实费了番力气方越出城外。与慕容复会齐时,已将到了辰牌时分。日光大亮,照得他二人面色阴冷一片,禀道:“果如公子所料,那段延庆受了六脉神剑之伤,三弟四弟跟他行踪去了。只是那起吐蕃人……也是一败涂地,自宗赞以下灭得干干净净。我等所见,便他城里伏的那些僧兵,都不曾有一个留下了。”
慕容复不禁微微一震。他此计虽是为了段延庆,但想悲酥清风一出,攻其无备,便李谅祚也当落入瞉中。只消与吐蕃两败俱伤,他自能叫西北大乱,即令卢氏之兵一时不能遂,亦不失桑榆东隅之意。不想夏主胜得如此干净,当真出乎了他的意料,道:“何以如此?”声音中已带上了一丝颤动。
公冶乾顿了顿,低声回道:“本来我等遵公子部署,质子军、卫戍军并一品堂之人俱无防备,mí_yào一中,眼见大事成了。岂知……还有那西夏的新驸马在,竟叫他……”
邓百川叹道:“公子可知驸马是谁?唉,再想不到,便是那……虚竹小和尚啊!”
这一语,连慕容复都猛地立起了身来。他自认算无遗策,便甚么明君能臣也脱不出掌握,再不想会天外飞来这一笔,喃喃地道:“银川公主……原来……如此!”说到那个“此”字,声音低低地自齿缝中迸出,几欲迸裂。二家臣低下头去,只怕他想到了王语嫣身上,都不敢提。好一阵方劝道:“公子不要如此。这等事除非是大罗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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