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个有邸报进京,顺道送来崇海郡的消息,书瑶修了一封书信,托人带回来。信中说几个丫头都面南而跪,给殿下和主子请安。思源的伤势稳住了,只人还虚弱,担不得长途跋涉,这一个年节,只怕没法子回来给主子们磕头了。
周牧白看了信,指了小团子带几个人出门,将年节的赏赐加厚了送去。沈纤荨听得思源脱离了危险,自是高兴的,与牧白围炉烹茶,说起崇海郡过往,恍然觉得战事纷争,已如隔世。
牧白看她有些恍恍然,随口便提到她的琴,“卿卿”被冷落许久,不知是否蒙尘。纤荨挨着她手臂笑,知她是引开话去,是要让自己开心。
瑞京的冬日里没有雪,外头却仍是极冷的。虽则只是去珞园,出门前周牧白还是斟酌了一番,先在沈纤荨的大衣裳外边披了一件狐狸裘的暖绒披风,亲手给她换上小鹿皮软靴,又叫人拿了梅花饼子的暖手炉,看着上上下下都裹严实了,才将她的小手护在掌心里握紧了一道出来。
不过是在自家的庭院走走,纤荨也由着她折腾,心里知道她是心疼自己,这般冷的天,她手心都微微出了汗,是害怕吧,怕自己一错眼,又失了踪迹。
珞园建在睿王府西南角,为的是在府外引一道活水,在园中曲折蜿蜒,清澈疏离。又在两岸遍植龟背冷梅,而今正是赏玩的时节,盘曲的黑褐枝干上暗香纷纷如雪。
树梢轻晃,微微风起,那些傲然在枝头的朵朵梅花是如何的千姿百态,纤荨看不到,她已慢慢的让自己学着习惯,习惯不去在意。
周牧白挑了个冷梅环绕的平地,让丫头们三面围上屏风,将往来的冷风都挡住,暖炉子里添了无色无味的白银炭,自有人守着,她还唯恐冷着了纤荨。
偶尔飘下来的一两枚花瓣儿,软软的落在琴案上,散落着幽香。纤荨叹口气,恼她小题大做:“你这般将景致都围着,如何赏得了梅花。”
牧白笑着牵她的手:“我赏纤荨。”语气真诚,毫不牵强。
一丝红痕悄悄的氤氲了纤荨的脸蛋,眉眼里盛了笑,她就手推了牧白一下,牧白不放,反而握得更紧了。
眼前纵是一片黯淡,心里已然百花盛放。
除夕前夜,瑞京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年节的红灯笼,顽皮的孩童时不时偷偷燃一个炮仗,惊醒了木棉枝头上浅寐的鸦雀,鸦雀 “咕咕”低叫两声,拍着灰褐色的翅膀,滑开羽翼,飞进了皇宫深处。
御书房里,周牧宸独自端坐在宽大的书案前,锦绣的山水泼墨在他身后呼之欲出。
一个面生的锦衣侍卫来到镂花门前叩了叩门,听到传唤,推开门走了进去。外边的小内侍是被叮嘱过的,早远远的避到了一边。
锦衣侍卫关紧房门,走到案前几步,半跪下来行了礼。
周牧宸手上朱批未停,口中只道:“如何。”
锦衣侍卫道:“安亲王在琼州买了个歌姬,说是画舫花魁,没带回安王府里,只在城中买了个宅子安置。十日里倒有四五日在那宅子里过的。”
周牧宸眉梢挑了挑,带着几分对幼弟胡闹的无奈,但想到年后便要给他指婚,都是权宜的交易,如今他要fēng_liú些,也无甚大错。
锦衣侍卫等了等,见皇帝没说什么,才又续道:“听闻安亲王在琼州时还收了个侍从,本是街头乞丐,病得垂死了,安亲王刚好遇见,随手搭救回来,给口饭吃。那人感恩,一路跟着回到京里,安亲王便让他在城中宅子里住下,也当给歌姬安排了护卫。小的觉着蹊跷,曾去探过,那人,身上有功夫。”
周牧宸将手中一个折子朱批落笔,才问道:“你为何觉得蹊跷?”
“因为安亲王给这侍从取了个名字。”锦衣侍卫垂着眼眉,声音略沉:“叫螣蛇。”
螣蛇,龙类也,无足而飞,善兴云雾而游其中。
瑞国的皇子在进学时,都曾听太傅提过,此物,喻专心一致,任用其能,终可毕其功于一役。
周牧宸将手中的折子翻了翻,置在一旁,半晌问道:“睿亲王呢?”
“自从前些时日,睿王妃回府,睿亲王便足不出户了。暗哨有回音,这阵子睿亲王安排过两路人手出去,一路由宫里便跟随伺候的小团子公公领着,看路程是去崇海郡,给留在那儿的丫头们送年节的赏赐,说是那丫头救过睿王妃的命。另一路由管家亲自领着,去了彭府。”
“彭府?”周牧宸掀了掀了眼角。
“是。”锦衣侍卫似是对睿亲王颇为崇敬,语气也尊崇了不少:“便是原太史令彭邕的府邸。听闻彭家大小姐彭蕴手里有能治好睿王妃眼睛的药引。睿亲王让管家取了三千两银子,在王妃回来后没两日便送了过去。”说完似又想起什么,续道:“彭蕴是敏王府副典军柳埙的嫡妻。”
周牧白这些日子只安排了这两件事,两件事,都只因着沈纤荨。
周牧宸手中的笔停了好一会,锦衣侍卫只安静跪着,许久之后,才听到一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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