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人们不再提起姜家兄弟过去的龃龉。
他们开始感叹,说姜公子与姜小公子兄友弟恭、和睦友爱,堪为世人之表率。
那时,他常常一边给阿沐擦汗,一边冷笑一声,嘲讽说:“表率什么,表率买个孩子进来给嫡子卖命?”
人们就低头不言。
姜月章自知,他就是这么个难以讨好和琢磨的性子,而且他自己很乐意这样;看人们因为他而惊慌或者恐惧,试探着想讨好他却又狼狈退下,他心里总是有种格外的痛快感。
除了对阿沐。
小时候的阿沐一直很乖,练好了剑,就跑回来在他边上待着。她会乖乖坐在他身旁,仰起脸,让他摸索着给她擦汗。
当他对着别人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时,她拉了拉他的袖子,插话问:“哥哥,我是被买进来给你卖命的吗?”
他模糊看着她好奇的神色,听着那清澈的、毫无阴影的声音,忽然有点心虚,却强撑出若无其事:“你不是知道么?你本是来给我当护卫的,现在是我弟弟。”
她却摇摇头,似乎笑了。那好像是个眼睛眯起的、大大的笑容。
“我是问,我是只――给哥哥卖命,对不对?”她语气很快乐,也不知道在快乐个什么劲,“这不是很好吗?哥哥对我很好,我也愿意对哥哥好。”
如果旁人说这话,他约莫会冷笑着讽刺回去,觉得对方是刻意拍马屁。
但是这颗小团子说出来,就是天真自然又体贴。
他笃定地这样认为。
“……好罢,就你会说话。”他捏了捏她的脸颊,挑剔了一下手感,不满道,“你多吃些好的,养一养。摸一下你自己,脸上的肉呢?都不像团子了。”
“团子?”她问。
姜月章自知失言,略咳了一声,耳朵莫名有点热。团子这样的称呼,似乎太幼稚了,不该是他这样的世家子所言。
“……你听错了。”他严肃道,“好了阿沐,吃饭了。”
那会儿他们都不大,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阿沐成天动来动去,长得飞快,没到一年,就不能再说她是个“团子”了。而姜月章自己,虽然不能和同龄人相比,但也勉强跟上了阿沐的速度,不至于被衬托得太瘦弱可怜。
但有时他摸着自己身上突出的骨头,还有无论如何努力,也只长出薄薄肌肉的细弱四肢,仍是感到了十二分的不快。
他常常细思:如果有朝一日,阿沐长得比他更高、更壮,该怎么办?他这个哥哥会被俯视、被鄙薄、被嘲笑么?
这样的想法凝聚成一条细细的小蛇,总是冷不丁咬他一口,叫他又气又急。
他甚至想:如果有一种魂术,能禁锢人的肉身,叫那个人再也不长大,永远都那么小小一团,那就好了。
这种可笑的愿望自然不可能成真,但是最开始那几年,为了这点隐秘可笑又卑鄙的心思,他是真的更加努力修习魂术。
修炼赋予了他更多力量。他的神魂日夜壮大,压迫肉身的同时,却也滋养了他的肌体,令他虽然病弱,却总算顺利地活过一年又一年。
阿沐也一年年地长大。
他看着她长高,听见她声音慢慢变化,褪去稚气,留下不变的清澈和开朗。
她的胆子也在变大,不再那么乖巧,有时候还会做出很胆大的事。
那是他十五岁时发生的事。
他当时正在闹脾气,因为给他看病的大夫换人了。他怒气冲冲,久违地开始砸东西,还叫人翻出长鞭,直指着父亲的贴身小厮,以及那个新大夫。
“谁准你们给我换大夫的?!”
小厮伺候父亲多年,十分沉稳,沉稳得无限接近不屑,简直令人生厌。他毫不畏惧他手上的鞭子,一板一眼答道:“温大夫去杨家的医馆坐堂了,抽不出空。公子勿急,黄大夫医术高明,也很擅长……”
“杨家?姜夫人的娘家?”他冷笑道,“好,都以为我是个残废、瞎子,不中用,是不是?咳咳咳……我拿着鞭子指着你,你也不怕――是不是!”
他用力甩出一鞭,期待听见一声清脆的响。然而,那长鞭最后无力落地,像一条死了的、软弱的蛇。
院子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没人说话,但沉默就是最大的嘲笑和羞辱。
他感到血液疯狂地流动,冲击得他太阳穴“砰砰”直跳;这种气怒攻心的感觉十分熟悉,这说明他随时会晕倒,然后被人又一次灌下苦涩发麻的药汁――这个破烂的、不中用的身体!
他咬着牙,难堪地站在原地,忍着晕眩,抬手掐出一个法决。
魂术的法决。
“你真以为,我无法可用了?我……”
小厮终于惊了一惊,慌道:“公子!规矩禁止在府内用法术……”
惊慌好。惊慌起来、恐惧起来,才能让他感到顺心满意。他享受人们对他的恐惧,享受着这微薄的、虚弱的、纯粹竟由血脉而非实力带来的恐惧。
因为恐惧就是权力,是他最后还能控制什么的证明。
“……公子!”
魂术的力量四下激荡。
小厮被裹挟着扔上了天,又重重砸进池塘,不知道有没有碰到水底,又有没有砸断几根骨头。他仔细听着斜前方的巨响,琢磨了一下,遗憾地判断:应当没有受太重的伤。
可惜,他当时的力量还不够,不然他会将这院子里头所有沉默的人都扔开,最好用力摔死――他憎恨他们在他难堪时的沉默。
小厮在池塘中挣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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