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不是最糟糕的事,真正要命的是运动障碍。挑剔的军医选中的是他没有受过伤的右臀十字部位,他不知道手术刀是不是挑伤了神经。定定心神,尝试曲伸右腿,麻木沉重的感觉无情地碾过身体,冷意从心中直透出来。
腿废了。
水泥地面散发着丝丝彻骨凉意,激起的疼痛却有如火烧。展昭紧攥着拐杖,咬牙慢慢撑起身体,倚在墙壁上。汗透的额发间,清澈黑眸里的千般不甘层层沉下,凝聚成一抹决绝。
在生死边缘踩了十几年,他知道这样鲜明地感觉到身体拒绝作主的脆弱,预兆的只有一种结局。
玉堂,我不知道展御猫是不是有九条命,不过脚倒真是三只了。
展昭踩实左脚,嘴角苦笑。
银针闪了几闪,一号牢房的门锁无声打开,大半体重支在拐杖上的展昭,一步步挪出来,站在黑暗的走廊里。
银针闪了几闪,二号牢房的门无声打开,里面的a震惊地望着出现在门前的kd376,甚至忘记站起来扶他一把。
直到在黑暗中看不清面目的青年拖着右腿用拐杖挪近前来,镣铐在他手中脱落的时候,这个犯人才猛醒过来,一把抓住那只手,喉间哽咽。
“请你,帮我。”展昭俯下身来,气声在他耳边低鸣,“开始。”
a望着同为实验材料的kd376,对方的瞳仁在黑暗中愈加坚定清亮,仿佛能够传递勇气和力量。面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他只觉得胸中有久违的热流涌上,同时又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正在真实发生。
“开始……什么?”
“开始,重新做人。”展昭向他伸出一只手臂,“和这里所有的人,一起去做人。”
a站起身,扶住展昭。听着前者激动的呼吸,展昭偏过脸来,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在他的帮助下向下一个牢房移去。
几乎所有的窥视窗里都出现了眼睛,带着各种不同的神情渴求地向外张望。暗色沉积的午夜里,展昭的身影在他们的视野中仿佛发出光来。他艰难却不间断地挪到一个个门口,冰冷的镣铐在他手中一一解除,黑色的队伍在他身边渐渐聚合。
这是一支特别的队伍,手无寸铁,却毫无畏惧。
这是绝望到极点时生出的勇气,这是生命在毁灭前夕迸发的尊严。
军人首领定定望着展昭,用不可思议的眼神。kd376身上有太多无法看清的谜团,然而那双眼晴偏偏无比透明清澈。人的眼睛看多了世情就会混浊,而他的眼睛观尽世间最惨绝的邪恶,不仅丝毫未被侵蚀,反而滤尽一切污浊,宛如明月悬天,千江照水,万里无云。
展昭把脸转向他,轻轻的气声:“清点人数。”
夜静得呼吸可闻。手脚自由以后,人们才意识到刚刚一直持续的呻吟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军人开始清点人数,一共二十四人,而展昭明明记得有二十六个。
“有两个人伤太重了出不来,其中一个已经没有脉博。”军人低声,“必死无疑,带走没意义。我……”他垂下头,仿佛在看着手上不存在的血迹。
展昭英俊眉宇间凝起肃然之色。
他知道这两个人:一个人在上一期霍乱试验后始终没有断气,而另一个瓦斯坏疽菌实验的a只能在剧痛中死去,无法存活一周以上。以现在这些人的战斗能力,带上他们确实可能会全军覆没。
展昭挺直身体,举起手,向那两间死寂的牢室,行了一个没有军服的军礼。
原十九路军的军人握拳站在展昭身边,展昭几乎能听到他胸膛里压抑的哭泣。
一只手覆上军人肩头。他抬起眼,展昭正深深地望着他,他所有的哀恸和郁结都被那宁静的目光看透。
熟悉的气声,却如雷震心:
“我知道到了必要的时候,你会是第一个愿为大家死的人——所以,活下去,生者死者,都莫辜负。”
每个囚室的门被尽可能关得恢复原样,走廊尽头的特别班工作室铁门在几分钟后敞开,所有的a穿过工作室,来到通往地下走廊的铁门前。
展昭正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开门,机弦刚发出旋开的轻响,身后单人牢房区的走廊里突然响起了刺耳的铃声,立刻把人心揪到半空。
这是安装在单人牢房里的警铃!
已经进行实验的a,在觉得自己身体发生异常时可以按铃报告。但是,这个牢区里所有的活人分明已经全部撤离!
铃声索命般尖厉回荡。一道道目光都投向展昭。
展昭苍白的脸庞在黑暗中寒玉般沉静,右臂架着拐杖稳住身体,一手推开铁门,回头向军人首领耳语:“全体隐蔽。选几位身体健壮的兄弟,跟我回去。”
军人戳在原地瞪着展昭,突然伸出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发觉指下单薄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打透。
展昭没有躲闪,只是在被抓住的时候不明显地挺了挺肩。
然而他自己也知道,他的伤痛和强撑,现在已经瞒不过任何人,何况对方是一个职业军人。
军人眼中现出横下心的了然,放开手,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你会开锁,快带着弟兄们走,我去挡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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