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戚轻轻摇了摇头。
“好,那我只讲这一次啊,毕竟……说出来还是有点难受的。”
大片的云朵在他们的头顶上流移而过,天空的蓝色又高又远,树叶的影子斑驳地笼在身上,一只花斑的瘸腿猫踩着湿润的土壤和枯叶走过。
“说出来会有点长……而且也不太光彩。穆庭松和我妈妈订的是娃娃亲。”
穆庭松是穆昼的父亲,放在七年前还是本地家喻户晓的企业家,如今却只能在精神病院里呆着。
“我妈妈家,也就是白家,也是做生意的,当然不如穆家的势力大。我外祖父想攀附穆家,当然说什么都不肯退亲。我妈从小就知道这件事,觉得可怕,所以一直都想往外跑。也挺顺利的,去国外读了书,希望可以不用回家了。但是她太天真,这怎么可能,到了年龄,穆家还没开口,她就被我外祖父抓回去了。”
穆昼闭上眼睛,声音平稳,像是已经把这段故事在脑海里回忆了千千万万遍,“后来,他们结婚以后第二年,就生下了我。”
陆戚没有打断他,只专注地看着,阳光在穆昼阖起来的睫毛上颤动。
“其实,刚结婚那些年他对我妈妈非常好,但白麓不领情,她会反抗,带着我出去,很晚才回家。其实她只是在艺术馆里呆了一整天,或者就是去海族馆,她喜欢海。”
穆昼笑了,温柔却只停在了嘴角:“她明明只是做这些简单的事情,却从不肯告诉穆庭松,对穆庭松的猜疑也从不辩解。她想激怒他,离开他,有时候我想,明明穆庭松对她已经那么好了,连情人都不一定能做到他那种程度,可是白麓为什么不肯接受呢,相爱的顺序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陆戚知道他不需要回答,他只是难过。
“可是穆庭松不肯,他把她关了起来,切断了她一切与外界联系的方式。”
“□□?”
穆昼耸了耸肩:“是啊,他很有做疯子的潜质,现在也算是把潜力发挥到极致了。”
“白麓出不去了,就整天躲在画室里,画桦树林,画飞翔着逃亡的鸟类,画灰色的湖水,画海,就像画她过去自由的日子一样。我跟她一起,奇怪的是也不算太难熬,每天在画室里吃饭,看她画画,听她讲故事,困了就窝在柜子里睡一觉,连柜子里的衣服都是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
“后来,一个下着暴雨的晚上,穆庭松在国外谈生意,看守的人大概觉得这天气是不会有人想出去的,也放松了警惕,她终于带着我逃出了家。因为怕被追踪,她只带了证件和现金,带着我坐了很久的大巴车,去了一个码头,我们上了一艘货轮。”
陆戚静静地听着,故事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我那时候还小,不知道货轮是要到哪几个国家交货的,只记得在海上的时间特别漫长。每天我们要吃粗糙的早饭,通常是盐豆和馒头,还有蔬菜罐头,有时候船长看我可怜,会给我冲一杯酸梅汤。”
“吃完饭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白麓就搂着我坐在甲板上,看漫无边际的海面。那个时候我觉得船像是停在一个地方,因为触目所及的海永远是相同的,似乎就要永远被困在这里了,我哭,白麓就温柔地哄我。”
“她变得非常平和,一举一动都美丽,她说,宝宝你哭什么呢,自由不好吗。她跟我讲她读书时的日子,讲她小时候,讲她长大,讲她现在,讲她在巴黎的学校里种了一棵名字是‘freedom’的树……”
“后来我慢慢也适应了,看海豚从海面上跃出,远处的鲸群喷出水柱后会有小小的彩虹,也觉得快乐。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很长,毕竟海上的时间那么慢。但是在返航的一天夜里,她不见了。”穆昼微微摇头,“在海上,一个人不见了还能是去哪里呢?”
陆戚握紧了穆昼的手指,他的指尖苍白而冰凉。
怎么会那么凉呢,他想。
“我哭了一整天,所幸的是第二天就到岸了,她是估计着时间跳下去的。到岸的时候穆庭松就守在码头上,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都那么久了,没事的,我就是想讲给你听。”穆昼感受到了他手指的力度,安抚地挠了挠他的掌心,“后来,穆庭松的精神就慢慢地不正常了,在他差点失手按着我的头把我淹死在洗脸池里的时候,我终于逃出来了。”
“我连课也不上了,只想离家越远越好,于是逃到了b市。现在想起来觉得这可能是白麓教给我的,总想着离开。我穿着表弟的校服混进了他的学校,每天都在校园里躲着老师游荡,像个孤魂野鬼被曝在阳光里。”
“北方的空气和阳光一样干燥,不像g市,永远黏黏腻腻的,我从来没有觉得那么畅意舒服过。我觉得既安心又绝望。”穆昼顿了顿,放轻了声音,“我在那里策划了自己的死亡。”
他解开手腕上的海波手链,那道疤痕暴露在阳光下,“我在这里划了一刀,当时很痛,不过很快就没有知觉了,连意识都飘飘荡荡的。后来大概被人救了,我被他抱着跑,真的冷极了,但那个陌生人的身上却很暖。”
“被放到手术台上的时候,一束光打了下来,那一刻我想的竟然是,穆庭松那个疯子迟早会把我忘掉,我马上就要没有未来了,连过去也不见得会有,没有一个人会记得我,真的是走得干干净净。”
“不过还是没有死成,我醒过来的时候,医院的床头上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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