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觉得第五伦不简单后,景丹对他不由多了几分观察。
虽然都叫豪,但邛成侯家和第五氏,无疑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就拿住的地方来说,景丹去过第五伦家,不过是小小坞院,能容四五十人栖身而已。
而这邛成侯家的长平馆,可是前朝行宫,东西三里,南北四里,赶得上一座小城了。宅院数不清究竟有几进,屋舍皆徘徊连属,重阁修廊,院墙上饰以绮画丹漆,穿行其中,终日不能遍达。
而院落中间还有花园,激流水注沟渠,挖开平地积为池沼,又构石为山,高数丈。奇树异草,无不种植,时值九月,百花凋零,唯独圃中的黄菊正尽情绽放。
景丹只记得当年自己初次受邀前来,都有被震撼到,按理说像第五伦这种小户人家的年轻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下数十人。
登到台上后,秋风掠过平原,除了凉意外,还带来花苑中的菊香。众宾客都头佩茱萸,跟随隗嚣、王元,临高而俯观,看着西边、南边一望无际的邛成侯庄园,奉承些阿谀赞美之辞。
第五伦却被东北方的场景吸引了目光,脚步不由自主走了过去,然后站在边缘,瞪大了眼睛。
这是自进长平馆后,景丹头一次见到,第五伦露出了惊异震撼之色。
他看到了一个割裂的世界!
……
如果说方才大半天,第五伦游走在一个充斥名贵奢靡的世界,如今,站在这富丽堂皇的巍峨高台上,才目睹了世界另一半的真相。
长平馆以东,一道高耸的堤坝之外,过去是澎湃的泾水干流,可现在却完全干涸,只余有烈日下龟裂的河床,好似一条扭曲的丑陋伤疤,将天地一分为二。
这条浑浊的大河来自黄土高原,素来以洪水猛烈、输沙量大著称,两年前因为雍塞而改道,转向东北方流去。
此事第五伦听祖父说起过,但当时感触不深,直到今日亲眼目睹,才知道那场水患有多猛烈。
东北方原本是一片富庶的农田里闾,却被改道的泾河所侵。大水一冲,几十个村落、数千顷地毁于一旦。如今第五伦能看到的,只剩一片狼藉的残垣,以及淹没在泥水里的田地,河边芦苇倒是长得老高。
这时候景丹也过来了,见第五伦这模样,知道他没来过县北,遂道:“前年秋,大霖雨,京畿水平地丈余,泾水大溢,郡北数县受灾。”
他压低了声音:“不过邛成候和萧、樊等十一家却未受损,只因他们提前在濒河处修了土垣,大水不能入,便席卷没有堤坝保护的穷闾民户,上万人流离失所。”
“当时张郡尹初至郡,前任留下了亏空,郡仓余粮不足五千石,只能挨家挨户恳求豪右,说服他们各自出点粮秣,但……”
“大尹亲自出面都没要到?”
景丹点头道:“邛成侯家出了一千石,萧氏出了五百石,其余各家多是两三百石。至于樊氏,才肯拿百余石出来,还没伯鱼家的义仓多。”
百余石,那樊筑一件衣服都值这个钱吧!
这点粮自是杯水车薪,赈济出现了巨大的缺口,就在饥民们饿得拔树皮,准备流亡时,各家豪右似乎良心发现,纷纷派人带着粮食游走在受灾贫民中,表示愿意将粮食借给他们。
第五伦明白了:“那粮食,是高利赊贷吧。”
“没错,借一还二,甚至还三!”
景丹道:“朝廷当时正在北伐匈奴,南击句町,西平羌乱,边境驻扎了二十万人,关中粮价奇高。郡大尹已经尽力周旋,但救济粮秣迟迟不到,灾民们为了不饿死,只能借了诸家粮食。”
“大水已将田亩家园冲毁,以邛成侯为首,各家又不愿合力出人出钱,将河道归于原位,因害怕河道再改会波及他们田地。大尹上奏朝中,却敌不过邛成侯家有人脉,只能维持现状,至今郡北仍不时有水患。”
“于是失了家园田地,又身负借贷的百姓,就只能与各家豪右签了契约,做了佃农宾客。”
当然不是奴婢,这是绕开了王田私属令,没有产生买卖,却能变相地吞并人口。毕竟邛成侯和萧氏的地太过广袤,动辄几百上千顷,而佃农作为消耗品,每年可不得累死十几个,必须不断补充。回过头灾民和郡尹还得感谢这些豪右的“义举“!
难怪他们不肯出赈济粮,原来是打算发国难财啊。
而那些年老或瘦弱有病的农夫,无人收留,就只能在残破的家园苟延残喘。第五伦远远能看到有人影在邛成侯家已经秋收过的地里挪动,弯腰拾取着什么。
她们是拾穗人,因为家里粮食不足,为免饥饿,带着孩子来地里找点收割时不慎遗落的粟穗充饥。运气好的话,一整天能拾取一顿的口粮。
但才一会,就遭到了守田的大奴放狗驱赶,一个身材矮小似是孩子的身影摔倒在地,被恶犬扑上去凶猛撕咬,看得第五伦不由捏紧了拳头,直欲去踹走恶犬,可惜隔着太远。
好在那孩子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只是一瘸一拐回去,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第五伦目睹了这一幕,再回首看看邛成侯府的奢华,亭台高阁崛起于院墙之中,不由触目惊心。
真像啊,高楼大厦与贫民窟相邻,这边穷奢极欲,那边垂死挣扎。
古人云,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这次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兼并与扩大自家财富是豪右本能,连第五氏都想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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