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阁老致仕的消息,震惊了朝野上下。
三位大学士又领衔上本,请皇帝再挽留一下元辅。
隆庆皇帝回复说,已经当面挽留过了,但老人家去意已决,还是尊重元辅的意思吧。
见木已成舟,再无转机,京城各衙门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
官员们一时间,无法接受那位慈祥宽容的老首辅,就这样弃他们而去。
那些受过元辅恩惠,尤其是新朝平反的那批官员,难过的痛哭流涕、肝肠寸断。
科道御史们更是直接崩溃掉。他们非但受元辅多年庇护照拂,而且还帮着元辅干掉了高拱一伙人。
如今徐阁老这一走,高家庄的那个胡子,怕是又要杀回来了。
到时候,谁来保护他们这些可怜、弱小、又无助的言官啊……
当初他们喷高拱有多过分,现在心里就有多害怕。
不知是谁第一个被吓哭,接着所有人都跟着放声大哭起来,场面有如出殡。
在这种悲愤的气氛下,有人忍不住抖出了张齐上本弹劾徐阁老的事情。
南京太远,没法去找徐二爷的麻烦,言官们登时就把怒火宣泄在了张齐身上。
他们先冲进张齐的值房,见没人,便砸了他值房,还顺走他盘了半年的两对文玩核桃。
言官们尤不解恨,又杀到张齐家中,见大门紧锁,便拆下大门,冲进去又是一通打砸。
然后杀了他一只鸡,用鸡血在墙上写下‘跳梁小丑、遗臭万年’八个恐怖的大红字!
也就幸亏张齐知道自己没好果子吃,提前跑路,不然用来写字的,就不是鸡血了。
鸡,代人受过,何其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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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张齐也没跑远,此时就在崇文门外大街上的三晋会馆中。
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半旧褐色布袍,头上戴着能遮住大半边脸的毡帽,跟着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来到会馆一处幽静别致的小院里。
院子里,两位须发花白的长者,正在全神贯注的下着象棋。
两人身后,各立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一个俊美倜傥,一个白白胖胖。皆端着个茶壶,在旁含笑观棋。
听到有人进来,那个美男子手指竖到唇边,示意他们安静。
张齐和那商人便乖乖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喘。
因为下棋的两位长者,一位是少傅、吏部尚书杨博,另一位是户部总督仓场侍郎王国光。
观棋的两位,一个是经筵日讲官、翰林编修张四维,另一个是新科进士,庶吉士王家屏。
两位部堂高官与两位翰林新秀上班时间凑在一起,就为下盘棋?那得多大棋瘾啊。
盏茶功夫后,杨博被王国光抽将抽到心态爆炸,老头儿登时就搅了棋盘,呲牙咧嘴用家乡话道:
“呢个二不楞死迷粗眼,捏一各揽溜死呢!”
“又输不起咧。”王国光没好气的一抱胳膊。“捏再跟呢下,捏似呢孙孙!”
“咳咳。”大帅哥张四维忙轻咳两声,提醒两位长辈,这里还有外人。
“哦,张贤侄来了?”杨博马上恢复风度翩翩的长者形象,起身笑道:“怎么样,刺激吧?”
“刺激,真刺激。”张齐擦擦额头的汗渍,苦笑道:“晚辈和杨兄前脚从后门走,那些家伙后脚就到前门了。”
“听着碰碰啪啪的,估计张贤弟家也不剩什么囫囵玩意儿了。”那杨兄名唤杨四和,乃杨博的堂侄,也是京中赫赫有名的晋商。
“随他们砸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杨博大笑一声,拍了拍张齐的肩膀道:“你只管安心住这儿,后头的事情,老夫会帮你摆平。”
“是啊。”王国光接过王家屏递上的茶壶,呷一口笑道:“有天官大人罩着,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等风头一过,就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不担心,不担心,能为世伯出口气,是小侄的荣幸!”张齐一脸诚挚的笑容,能攀上晋商晋党,丢官也值了。
“真会说话,去吧。”杨博一摆手,吩咐侄儿道:“招待好张贤侄。”
“伯父放心。”杨四和笑着点点头,又对王国光三人道:“不打扰雅兴了。”
说完便带着张齐行礼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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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两人出去,张四维忍不住问杨博道:“伯父,咱们干嘛要插这一缸子?人家真要查的话,怕是不难发现张齐和咱们晋商的关系,从而联想到你老。”
“哈哈,就怕人联想不到呢。”杨博却不以为意的大笑道:“子维啊,你就是太谨慎了,不知道用兵讲的是‘以正合、以奇胜’吗?”
张四维和杨博都是蒲州人,杨博的儿子杨俊卿是张四维舅舅王崇古的女婿。杨博的孙女也跟张四维的儿子张定徵定了亲。
王国光和王家屏也都是王崇古的同乡同族。
这群老西儿通过这种方式连接在一起,形成了历史悠久,低调强大的晋商晋党。
因为大家都是亲戚,所以跟别的派系不同,他们商政一体,不分彼此。而且互相关系亲密,长辈对晚辈的栽培、维护和提拔,也远非其他派系的官员可比。
张四维作为王崇古的亲外甥,素来被当成晋党下一任领袖栽培。
杨博自然不会跟他藏着掖着了。“是,没有张齐横插一杠,徐阁老八成也要回老家的。而且那样,元辅还能走得更体面一些。但那对咱们,有什么好处呢?”
“你不就是为了出,去岁京察那口鸟气?”王国光打趣笑道:“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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