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的红灼伤了叶鸯的双眸,令他头昏目眩,但在晕眩之间,竟又叫他捕捉到一点清明。他深深看它一眼,拍打着衣上浮尘,慢慢悠悠地起身,恰在此刻,方璋自后院转出来,道:“东西都放好了,你准备何时动身?”
“客栈里头房间已订好了,这就点火把它烧了罢。”叶鸯回答,踏上凳子扯下那只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随着方璋入了后院。方小公子的视线越过叶鸯,投到师父身上,状似无意,却弄得方鹭浑身不自在,只得轻咳两声,整整衣领,趁着天黑出了门去。白日里与南江护卫拼杀时烙下的伤疤,这时忽然开始作痛。
方鹭悄悄离开江氏大宅,沿着街道缓缓踱步。手臂上的刀口白日里并不张扬,可到了夜晚,经微凉的春风那么一吹,伤处周围的皮肉竟撕扯着疼将起来。它疼得出其不意,方鹭未尝防备,行走间牵扯到了,登时轻轻地叫出声音,那声响极细极轻,好似小奶猫有气无力的哼哼。
及至走进客栈,这阵痛楚仍未缓解。方鹭寻到白日里预定好的上房,点亮灯光,自行李中翻出药箱,忍着痛洒上药,创口处有如针扎。长痛不如短痛,若不敷药,只怕刀口痊愈更慢,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早愈合来得好。
离家多年,几乎每次受伤都令方鹭难以忍受,但难忍是一回事,习惯却又是另一回事。他难承受,但他已经习惯。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就好像叶鸯习惯了叶景川的存在一般,方鹭已习惯了接受痛苦,尽管这感受于他有害。
处理好伤口,方鹭坐到窗前,目不转睛地眺望江氏大宅上空的火光。他凝望它,心中想的却是它熄灭后的模样。今夜复仇的火焰再度燃烧了,可这兴许是它最后一次现身了罢?烧过这么些年,火势总该减弱,弱到最后,就要消弭。火与仇恨之间,亦有共通之处,无人纵火的那天,恨意将离开人世。江小公子能放下吗?叶鸯能放下吗?方鹭突然替他们感到疲惫,他伏在窗边,静静地合上眼睛。
后来,关于那一夜南国江氏发生的变故,坊间流传着诸多版本的传说。
其中流传范围最广的,乃是说那江州痛失子女,一夜疯魔,遣散仆役护卫之后,一把火将华美宅院烧得干干净净,片瓦不留。
人们唏嘘着,感慨着。唏嘘感慨过后,各忙各的事情,各走各的路。
别人家的事情呀,能少管,就少管。任他朱楼倾塌,任他荣华富贵散作飞烟,又与我何干?
——江小公子亦是这般想的。他暂住在巫山,便只关心巫山的事,他仅仅在乎明天是否能够放心地出门,其他的事情,哪怕是听见了,他也全当没有听见。南江的变故,他不是没得到消息,他知道了那起意外,然而他将它划分为了别家事,纵使听闻消息,也一笑而过,全当旁人在谈论什么奇闻轶事。
狡兔三窟,江州不会那样轻易就死去。江礼这样看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在他眼中千真万确是狡诈的形象,是阴谋诡计的代名词。他认定江州未死,说不定眼下还藏匿在某处,伺机反扑。
可在这一天,清双接到了一封由飞鸟送来的信。
然后她告诉他,从今往后,大可以自由自在地上街去。
江礼定定望着她,无法自控地要往更深处想,然而在触及内部核心的前一瞬,他惊恐地缩回了头,像是一条受了惊吓的小狗。
他不敢拨开迷雾,他宁可不见真容。
檐外风铃轻响,暖风送来阵阵春花香。他怔忡一刹,提起佩剑出了门去,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仿佛无家可归的一缕死人魂,他呆呆地飘到街口,瞧见叶鸯。
四目相对,叶鸯面上少见地没有漾开笑意。江礼看他一双眼眸黑沉沉的,犹如潭深千尺,不禁愣了神。
但他很快又笑了,笑得一如往常,眉宇间有着少年英气,却无端添了沧桑。
就那样,他站在街口,背着离开时随身携带的包袱,惬意地拍拍衣袖,抖落满身风尘,看上去闲适又轻松。
紧接着,他步履轻盈,走到江礼对过,问道:“怎么一个人出来?清双今日不陪你吗?”
“啊……”江礼微怔,“我想静一静,便没有拉她出门。”
两人并肩而行,专往城中僻静处走。踏过长街,踏过小桥,絮语铺了满路,给每一块青石板都染上缤纷颜色。叶鸯面上挂着笑,而那笑不曾落到实处,江礼则始终低首垂眸,不多分给他一个眼神。
周遭色泽艳丽,正值大好春光,此间二人却只顾伪装。外界的暖,透不进他们心里,风再柔和,也化不开万丈坚冰。
“江礼。”叶鸯又叫了他的名字。江礼脚步微顿,稍稍仰首,似乎还在犹豫是否要看身边的人。不待他思考出个妥善的处理方式,先被死死扣住肩膀,这儿无人经过,叶鸯抓紧他,哭得放肆。
“对不起。”三个字如同惊雷,砸入江礼耳中。
“你对不起谁?”江礼神情木然,“是他对不起你,要杀要剐,本该随你的便。”
“那是你父亲,江礼。”叶鸯低声道,“我对不起你。”
像是溺水的人沉入湖底,脚腕上黏着淤泥,空气全被夺走,余下无止境的窒息。
当啷——
佩剑坠落在地。
逃避,果真是徒劳无功。
叶鸯依然扣着江礼的肩,好像怕眼前的人就此远走高飞,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这时,他不再为自己辩驳,只急急忙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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