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癞子晚上冻得睡不着,一天只能吃一顿,流寇攻城的时候,他勉强捡点小石头往下乱扔,好在流寇同样遭受着严寒的影响,两天之间攻势软弱,被城头的乌合之众一一击退。
其他守兵的状态同样不好,没有足够的给养,现在最难受的是没有足够的炭火,众多社兵戒备了几天,已经筋疲力尽。
外边又有人叫骂,谭癞子探头去看,只见又是那个假皂隶,还穿着那套皂隶服。
谭癞子费力的拿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块,准备一会扔下去。
但那流寇却不靠近,朝着城墙大喊道,“屠继山!你许我二十七日晚放火,为何诓我!”
(注1)声音在附近城墙回荡,城头众人四顾,过得片刻一处草厂外有人扭打,许多社兵往那里涌过去,跟着就有一个士绅往那边去了,带着众社兵将那人押解下去。
城墙上传言纷纷,竟然还真的有一个屠继山,就在这段城墙上,方才抓的就是这人。
“继业坊的吴征贵、唐大山,利民巷的曲道恩,你等被杨秀才家逼得家破人亡,还要卖命给人守城,可对得起你家里的冤鬼?”
谭癞子惊讶的对那行客道,“流寇连这些人都知道,这都知道,不知城里有多少探子,而且打探了不短时日。”
“那有何用,城墙在这里,探得再明白还不是上不来,人家马老爷早料到了,城里到处都防着。”
(注2)那流寇沿着城墙一路叫骂,不停的叫出城中人的姓名,从城内各坊到城外各里,竟然无一错误,城上闹哄哄的,不停逮拿被叫到的人。
谭癞子回忆了一下来时船上讲的流寇资料,自信满满的道,“我家大人说了,流寇一处地方只打三两天,他们二十六到的,今日三天了,他们定是知道打不下来,要走了才把这内应的名字叫出来报复的。”
“该走了,再,再不走都冻死了。”
行客结结巴巴的嘟哝一句,靠在墙上再不做声。
这样闹了半个时辰,墙头上该抓的都抓了,流寇不再攻城,那个假皂隶也策马回了营地。
谭癞子探出头,瞪着发红的双眼往外看去,百步外摆着很多身首分离的尸体,是昨天被流寇砍了的百姓。
被杀的主要是百姓中的老弱,虽然流寇入境的消息到处流传,但仍有许多百姓没法迁移,强壮些的被流寇抓了,有些还给马骑着。
谭癞子赶紧把目光移开,往后面流寇营地看,里面乱糟糟的,好像在收拾行装了。
“我就跟你说了,流寇一准要走。”
行客微微动了一下,并没有接话。
这时一阵寒风吹来,谭癞子一个哆嗦,今天好像又降温了,赶紧拖起行客,两人又缩进了草厂里面。
但今天的天气似乎异于往常,寒风一阵接一阵,四周仿如冰窟,谭癞子通体发寒,旁边的行客不停的抖动。
周围其他的社兵也逐渐忍受不住,不时有人叫喊,半个时辰就有两个人不行了,而且还没人来拖,就那么摆放在墙头上。
“你娘的谁给点碳。”
谭癞子从迷糊中醒转时,天气起来,却没能成功。
谭癞子吼叫着,滚倒在地上,一路往外爬去,顶开在草厂的竹帘,到了墙垛处,这一番爬动之后,腿脚竟比方才又活络了一些,谭癞子脸上青筋暴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扣着砖缝,双腿逐一撑了起来,他扑在墙垛上,扶着墙体一瘸一拐的向城梯走去。
城墙上空无一人,城梯就在前面不远,梯口处有隐约的火光,谭癞子死死盯着那里,连沿途其他的草厂也没有看,一步一停的到了城梯。
城下就有火堆,周围有很多人,谭癞子知道那里,三文钱一晚,也许涨价了,但是不要紧,他有七文钱。
城梯上的扶手冻起了冰凌,谭癞子顾不了那么多,撑着一梯一梯的走,终于到了那烤火的地方。
“六文!”
谭癞子的手抖得厉害,伸手在怀里摸了半天,已经感觉不出来到底是几个铜板,抓了递给那人,朝着人堆里面扑过去,生生压出一个位置,连地面都是那么温暖。
周围人纷纷喝骂,谭癞子意识却越来越迷糊,喃喃的说道,“谭牙有,有银子,那天杀的贼子,他满安庆问……问去,谁惹得,惹得起谭牙……”谭癞子晕转过去不久,在他离开的那段城头上,两架竹梯悄悄靠上了空无一人的城墙。
……注1:屠继山是真人真事,他是和州本地人,与流寇约定二十七日在两处放火,同伙有二十多人,鲁可藻崇祯乙亥和州失城本末记载,流寇在城下指名道姓,对城中人姓名来历一清二楚。
本地人给流寇内应,显示出明末各地社会的深刻矛盾,同时也表明,流寇对情报工作的重视和精通程度,远超朝廷官员。
注2:这位马老爷叫马如蛟,和州守城中最出色的士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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