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七郎的事情才过去几年而已,朝野皆知,郭保吉身为朝廷官员,又怎么可能没有耳闻。
他从桌上寻了两份文书出来,轻轻推了过去。
裴继安伸手接过。
头一份乃是新出的邸报,文字太多,暂且不论,后一份却是朝中签发的任命书,大半内容已经用白纸挡住,只剩得当中一点,同最后的落款并众臣会签,看日期,是八月中的事情。
这是郭保吉新得差遣的任命书,命其领管雅州军饷筹措事宜。
其人是一路监司官,所领差遣自然需要天子签押。可奇怪的是,那签押在众臣之外,最后并非署的今上周弘殷大名,而是押了另外一个红印,名曰“周承佑”。
裴继安只扫了一眼,登时愣住,讶然脱口道:“怎的是太子签书?”
他口中说着,急忙又转去看那最新的邸报,很快寻到了其中一篇告令,只说自十月某日起,由太子暂时代为监国。
郭保吉道:“我今次回京述职,未能得见陛下,不单如此,还听说太后圣寿、今次中秋,分别是皇后、宰相主持。”
这话虽然简单,其中露出的信息却是意味深长。
国朝以孝治天下,今上向来亲身作为表率,是以往年太后圣寿,都是他亲自主持,今岁还是其母七十大寿,却是只能由皇后代之,若非当真不能脱身,怎会如此?
除此之外,郭保吉作为一路监司,其权甚重,今次又是多领的雅州军饷筹措事宜,诣阙述职,竟然连天子的面都没有见到。
另有中秋佳节,由来重要,居然是宰相主持,天子并未出席。
裴继安早前就听过些旧人传来的小道,知道今上周弘殷今年旧疾复发,已经到了需要卧榻的地步,只是宣县毕竟路远地偏,裴家又早非从前景况,消息自然来得慢上许多。
虽然早有意料,可这一天当真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复又问道:“天子龙体……”
郭保吉却并未回复,而是荡开一句,道:“本官虽未得见陛下,却是面见了太子,其时京都府衙里头有人同在,正近春闱,闲话之中说起当日裴七郎,太子十分唏嘘,特地问了裴家后人,左右却是无一人知晓……”
裴继安将手中邸报轻轻放下,抬头看向郭保吉。
郭保吉没有继续方才的话往下说,另又道:“太子仁厚,他是储君,又正监国——裴家的旧事,你不必担忧,由我出面保举,区区一个司参军事,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再有将来,便全靠你自己了。”
言语之间,尽是暗示。
裴继安幼年家中便遭逢大变,后又遇得父亲病故、叔父投河,生母改嫁,犹能撑起家业,其中自然不乏他机变敏锐的缘故。
此时听得对面极难得的承诺,他第一时间不是欣喜若狂,不是一口答应,却是立刻就在心中权衡起来。
如果不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宫中绝不会将太子监国的消息以邸报传于天下。
周弘殷此人半生戎马,数次重伤,旧疾甚多,往年也不是没有犯过,只是从未像今次这般眼中。
他并非盛年,八月的时候已经病重,此时过了三个月,却是只能继续卧病,再怎么好的人也要躺废了,多半是康复无望。
如果是旁人继位,裴继安或许还要再观望几年,可上位的是太子周承佑,他便再无犹豫之心。
眼下来看,只要不出得什么妙手神医,裴家便能翻身有望。
只是——
一个司参军事而已,只要京中不出言拦阻,对于郭保吉而言,确实不算什么。
可他为什么要来插着一手?
郭家的嫡亲长子郭安南,尚且只能去清池县做个户曹小官,自己与不过是其继子的友人,凭什么到州中得个司参军事的位子?
廖氏容娘的枕头风当真能如此厉害,谢处耘便不会被赶出宣州州学了。
再一说,当真想要提携自己,就不当置于州衙当中,而是应该放在亲管的监司里。
对方的郭保吉正慢慢品茶,神情十分放松。
裴继安看了他一眼,念头微闪,顿时有了几分猜测。
此人一个外地武将,到得宣州大半年,只能勉强说熟悉了情况,州、县衙门当中,自有地方官员作为一派,这一位虽做的是顶头监司,其实并不怎么能插得上手。
又因其人接下筹措雅州军饷银粮的差事,下头各处县镇得了如此借口,应得风风火火,正好拿来为县中敛财,不过一月功夫,或加税,或逼捐,不少地方已经闹得怨声四起。
郭保吉按下葫芦起了瓢,又还要靠当地官员帮着做事,即便知道下头不对,想要去管,一时之间也难以入手,是以最近动作频频,正拉拢官员以备行事。
作为宣县中的一名吏员,裴继安虽然人微言轻,可他父亲曾是宣县县丞,在位时做出许多事情,得民心甚重,在宣州官场上也颇有令名,人情牵扯之下,一旦入得宣州州衙,自然比郭保吉自己安插的其余亲信要得用些。
想明白了这一点,裴继安就不怎么意动了。
皂衣小吏并不是条出路,他确实想要得官,不过并不差这一时半会。
区区一个司参军事,就想要叫他动用父亲留下来的人情,实在太不值当了。
况且比起能耐不明的郭保吉,当地的那些个官吏他都熟悉交好,京城之中尚有许多旧人在,只要不出意外,一旦太子上位,想要寻出一两个出头作保的,半点不难,为了过江龙,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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