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凑头看了一眼,见他这一回指的是隔槽法,佩服之心更甚,道:“用这隔槽法,朝廷只用供应场地、柴禾,旁的俱不用管,凭租收银……”
所谓隔槽法,便是衙门建造好了酿酒的场所,包括灶台、库房等等,听凭商人、百姓自带粮谷来租用,按粮谷重量来收费,得酒多寡、好坏,一并不管,只管收租钱。
裴继安琢磨了一会,摇头道:“看着好是好,所得必会比而今酒税多,只不能推行开来,京城这般天子脚下,有司自能监管,可是此法若是推行开来,去得外州外县,叫下头衙门胡乱施为,用不得两年,举国都会酒水泛滥,届时酒价一低,衙门自是无亏无欠,下头百姓才遭殃。”
沈念禾一向知道面前人脑子灵活,可此时自己写了数十页的文章,其中阐述了十多种开源节流的方法,裴继安一眼就把其中最为有效的两种挑了出来,还发现了其中的关键问题所在,实在是忍不住服气。
她应道:“这也是前朝用过的法子,据说先是在雅州施行,后来推广至川蜀全境,最后果然酒税短短两年暴涨三倍,只是至此之后,第四年就又因酒价低贱,酒民不能得钱,纷纷丢家弃业,民不聊生,倒是酒税又跌得比起始还要少一半,后来禁用此法,足足花了十年才有所缓和。”
这隔槽法当真是极为有用,起效果却如同回光返照,透支未来一般,等于将以后三四年的酒税一次收了回来,只是人回光返照之后,多半再无活路,而朝廷如果照搬应用此法,多半也是一地鸡毛。
沈念禾顿了顿,又道:“这法子虽然有些激进,可我上回听得三哥说朝廷缺钱缺得厉害,免不得就在心里琢磨,要是对这隔槽法加以限制规模、数量,是不是会做到节省柴禾,提高赋税,却又不至于像前朝那般酿成大祸。”
裴继安想了想,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道:“此法如此得利,当真给上头晓得了,定会设法施行,届时利欲熏心,再无止境,便如同饮鸩止渴一般,况且想要推算每年酿造酒水的数量、价格,实在也不容易,一旦管控不当,又是一桩麻烦,还是算得清楚了再来用才好,免得引出什么不好来。”
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为沈念禾的脑子所惊叹。
他觉得对方所思所想,实在与众不同,总能找到常人想不到的办法,忍不住将她夸了又夸,复才问道:“这些都是怎么想到的?”
又拿起那一摞曲方,道:“这是帮我寻的?”
裴继安一边说,一边就像喝多了蜜似的,甚是陶醉,甜得齁嘴,实在想拉一拉她的手把那甜味冲得淡些,只是沈念禾一手纸笔,一手按着地上的纸,叫他实在没有机会可以占便宜。
沈念禾点了点头,抿嘴笑道:“我这一向和婶娘上街闲逛,去得那等茶楼酒肆同里头人闲话,问得清楚司酒监同酿酒坊问题所在,酿酒耗费所在,又想着家中从前行事,再兼从前看了些书,凑合凑合,就凑出了些法子,只全都是我一家之言,不能尽信,三哥拿去看着玩便是,要是能从中得个一两样的启发,那就算没有白写了!”
又指着那曲方道:“这其中有我家用过的,也有没用过的,还是要试过才晓得——此时正是制曲的节气,我见酿酒坊中所制酒曲酿酒所得实在不多,新曲都有些不好用,更何况还要放到明年再用的陈曲。”
裴继安小心把所有纸页全数收了起来,叹道:“哪里才‘一两样的启发’,实在是十分有用,能当大用!”
沈念禾面上一红,道:“就是写得有些乱,其实还没写完……”
裴继安笑道:“这就够用了,那等边角料的琐事,我慢慢整理就是。”
又问:“弄了多久?累不累的?”
沈念禾道:“写得倒是快得很,主要是在外头寻人问事花了几天。”
她说到此处,忽然想起傅家上回遣人送帖子过来的事情,这才记得问道:“三哥,是不是先前傅家说十八那日要办什么赏花宴,还叫人送帖子过来了?”
裴继安早把此事抛到了九霄云外,那日接了帖子,随手扔进房里不知哪一处,此时同沈念禾在一处坐着,一心是要谈情说爱的,只恨不得她不要管其他闲事,哪里会去主动提及什么傅家、郭家。
只她问起,他自然也不能再瞒着,只好老实认道:“是有那样一张帖子,只傅家那一门烦人得很,我懒得同他们打交道,收了帖子也就算了,一时忘了同你说。”
又问道:“怎么,那一家又使人来问了?”
言语之间,很是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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