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裴继安就拿了沈念禾的方子去司酒监。
他从前虽然在酒坊中做过学徒,毕竟不是专精此事,也只会造些寻常黄酒,在宣县那等小地方足够了,到得京中,便有些拿不上台面,是以此时也不着急先去整顿酒坊大小事情,而是取了许多坊里从前的誊抄记录来,仔细研究了许久,又特地去外头寻得自己认识的旧人引荐,招来那等老酒匠,把自己抄出来不甚明白的地方一一问了一回。
时人酿酒多为家传,绝不外露,又是口口相传,依靠的除却经验,多就是凭感觉了,少有肯将其中规律归而总之的,裴继安问他们如何做,众人倒是对答如流,可要是问为什么要这般做,却是一个都说不上来。
至于沈念禾家传的方子,裴继安或隐去、或坐不宁,生怕被叫去提举公厅当中教训一番,谁知等到下卯的时候,依旧不见吏员来叫,着人去一问,才晓得原来早间左久廉出门之后,就再不曾回来过。
秦思蓬放不下心,生怕回去又被叫来,干脆在衙署里头待到半夜,确认没事之后,才敢回府。
他提心吊胆了一日,晚上回家,匆匆就睡了,然则次日一早,一到公厅,就听得里头同僚们凑在一处,议论纷纷的。
“眼下茶商闹事,不管究竟是谁人过错,司茶监却是脱不开干系……”
“你还管那司茶监作甚?说不得什么时候野火就要烧到咱们司酒监身上了!眼下西边用事,朝廷正是四处要用钱的时候,今次是司茶监的高提举立功心切,急急跳出来,这才把麻烦抢了过去,他那一处出了岔子,闹得这样大,上头哪里还敢强逼,少不得要从旁处找钱!”
“不是还有盐铁司吗?”
“你做什么美梦呢?不过略改一改章法,茶商都敢闹得如此大,若是去动盐业,关乎百姓饮食生计,小心惹出祸事来,却没有茶商那么容易打发了!”
秦思蓬听来听去,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上前问道:“司茶监怎么了?”
旁人便诧异道:“昨天下衙的时候,你不曾见到潘楼街外头茶商闹事吗?”
秦思蓬连连摇头,道:“我以为提举巡视过后要回来,便在此处等了许久才走,回去时街上并无几个行人……”
他话才说完,顿时觉出几分不对来。
大魏并无宵禁,潘楼街又是京城最为繁华之地,酒楼茶肆宴饮达旦,哪怕夜半三在外头,见得众人看过来,急急便道:“提举回来了,说要查问六十日里司酒监进益,请诸位官人快些过去罢!”
他点了几个名字,被点到的人无不面色大变。
秦思蓬却是松了口气,他听得被叫到的人,无一不是管酒水发卖的,晓得这是为了筹钱,这一摊事同自己并无干系,这回算是逃过一劫了。
果然被点到的几个人自左久廉公厅出来之后,个个汗水涔涔,一回公厅就忙着去计算进益。
秦思蓬是管买扑的,负责协调卖酒权并各酒楼份额,此时也被围了过来,同他要这个数,要那个数,又问如若想要八十日内增益两成收入,有没有什么办法。
——果然是朝廷缺钱,司茶监没用,便找上司酒监来了。
买扑乃是他的本职,此时一忙起来,又要重新分派赋税事,再兼消息才传得出去,外头酒楼子里就人人闻风而动,担心要加税,个个跑上门来找他问话,秦思蓬敷衍都来不及,自然就顾不得去看裴继安那一边了,只好暂时放在一边。
***
司酒监里乱作一团,却同裴继安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此时管的是酿酒坊,一时之间众人还顾不上这一头,都去盘算如何增补进项了,倒叫他偏安一隅,照旧行事。
裴继安早出晚归的,沈念禾自然看在眼里,便择时问了问酿酒坊的情况。
她从前也是看过家中酒坊年供的,本就对数字十分敏感,此时听得裴继安一说,只觉得匪夷所思,登时以为对方记错了数。
“三百石粮,就只能出这一点酒?”
裴继安点了点头,也觉得甚是离谱。
他从前在小酒坊中学徒,虽然村野之地,并无什么佳酿,却也不至于像司酒监的酿酒坊一般,居然还会出浊酒。
本以为是酒方不同的问题,可他最近寻了不少外头酒匠来问,众人报上来的数目或多或少,却俱都比酿酒坊中所得至少要多上三四成,而单独去问酿酒坊中酒匠,就只能得些支支吾吾回话,没有一个肯给确切数字。
沈念禾想了想,问道:“酿酒库中封不封门的?平日里是怎么一个管法?”
又道:“我娘从前也开过酒坊,据说刚开始的时候出酒甚少,后来才发现有人在里头偷卖偷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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