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这一处各抒己见,前头老书生却是被那青年学子激得勃然大怒,喝道:“好!好!!你这是要强抢了?”
一面说,一面竟是上前几步,伸手就要去抓那书册。
他动作虽然不慢,毕竟年纪大了,总有些迟缓。
那青年学子先还猝不及防,很快就反应过来,将手中书盒紧紧攥住,两人一人扯着着书盒的两边对角使力,头、脚相向,口中互相喝骂不止,早无半点斯文可言。
店铺中过来的伙计只有一个,拦之不及,只好抱住那青年学子不放,唯恐他不小心用错了力,把老人打出个好歹来。
闹得这样大,不多时,书铺的掌柜赶忙出得来,先叫手下把人劝开,又扶进后头厢房,自己则是对着其余客人团团作揖道:“扰了诸位雅兴,是小店的不是……”
一场闹剧终于由此消弭。
郑氏一见吵得起来,已是将沈念禾拉到一旁躲着,唯恐她被冲撞了。
好端端的遇得这样的事,又看时辰不早,两人也无心多留,选了一部书,匆匆便到前头结账。
沈念禾趁着付钱的时候,特地问那账房道:“叨扰,却不知道京城戴记书坊才刊印《杜工部集》,贵书铺这还有无存货?”
那账房苦笑着摇头道:“小姑娘是见得方才的事情罢?你已是今日不知多少个来问了,实是没有,当真是因那老先生面子才自京城取回来的,原是想放在店中沾沾气运,一边还竖了牌,说明只看不买,只那木牌不知被谁人打翻了,这才引出不好来。”
说道此处,他又补道:“东荣书坊的《杜工部集》倒是有余货,虽比不上戴记今次的贵重,也是极出名的印版,听说国子监教学都是用的东荣这一部,若是着急要,买这也行,不然只能等一等了——想来那戴记过一阵子自会出寻常印本,届时就好买了。”
沈念禾又问道:“却不知那校印得好的《杜工部集》,是不是极好卖?”
账房听得她发问,不由得好笑道:“你是代父兄来买书罢?那可是《杜工部集》,谁人能不喜欢前朝杜工部?只要点校得好,只要印得出来,便有人抢着要——当初东荣书坊发那一版的时候,不夸口,当真是洛阳纸贵。”
沈念禾便认真道了谢,又道:“那我还是等一等吧。”这便提书出门而去。
此处距离葵街的坊集很近,她跟着郑氏并肩而行,因天色渐晚,也不再多逛,只去相熟的地方买了些吃食。
不过走了两条街,郑氏就遇得好几拨人,两边互相打了招呼。来者除却商贩、百姓,另有路过的巡铺。
不知是不是沈念禾的错觉,她总疑心众人对郑氏的态度中都带有几分隐约的殷勤。
两人回到巷子的时候,太阳已经西下。
沈念禾有些后悔,道:“早知道在那书铺里就不待这样久,怕是要耽搁晚饭的时辰了。”
郑氏也有些着急,把她往院子里赶,又道:“虽是晚了些,只要你莫要在此处挡着我,碍手碍脚就来得及。”
又道:“走一天了,回去歇着罢,一会吃饭了叫你!”
沈念禾拒绝不得,只好老实抱着才买的书往内院走。
按着内院的布局,她若要回屋,会要先路过裴继安的房间。不知为何,此时本来应当一片昏黑的房中竟是有星星灯火,便是房门也大开着。
沈念禾一时有些意外,快步上前朝里望去,果然见得当中有人。
——原是裴继安提前下衙了。
然而房间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另一人背对着门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三哥,她怎的还有脸在我面前闹?既是已经嫁给姓郭的,凭什么还来管我?既是觉得那郭家兄弟样样都好,那就专心奉承他们去,作甚要在我面前做神做鬼的?回回见我就晓得哭,回回见旁人就是笑,旁人就是人,我这个没爹没娘的就不是人了?!”
“我从来就不想去州学,若不是看她哭得可怜,怎的会去受那个气!那郭向北当着她的面连‘母亲’都不肯叫,只阴阳怪气叫‘夫人’,背地里还说她是破鞋,脸都已经给人放到地上去踩了,她还要腆着上去倒贴,我是叫她吃糠了,还是叫她吃草了?!”
“我爹的孝,她一年都不肯守,当日我才几岁?前一日才答应说生是谢家人,死是谢家鬼,后一日我才睡醒,她那边已经过门了!”
是谢处耘。
他声音沙哑,压抑异常。
裴继安伸出手去,重重地拍了拍谢处耘的肩膀,道:“你自有你的前程,她也有她的苦……”
他一面说,一面却是抬起头,看了外边站着的沈念禾一眼,轻轻摆了摆左手,又对她使了个眼色。
沈念禾连忙蹑手蹑脚地往后退,转头回了厨房去找郑氏。
郑氏见抱着书回来,很是吃惊,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念禾摇头道:“谢二哥在同三哥说话。”
郑氏面色立刻就变了,掰着手算了一下日子,恨铁不成钢地道:“这个傻子,平日里那样厉害,一撞到他娘手里,就变个呆头鹅了!”
沈念禾一个外人,哪里好搭话,只得学着鹌鹑,捡张小矮凳缩在在一旁,心中却是忍不住暗暗叹息。
她在裴家住了将近一个月,与这谢处耘也见了三四次,对方多数时候都是冷着一张脸,平日里说话也是刺耳得很,同方才面目实在截然不同。
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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