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是肉。大铁钩吊着的猪肉、羊肉、牛肉,放在大案上的兔肉,啊!这么多肉,卜宁第一次看见,云英更是第一次看见。能买十斤八斤,拿回家去,切上二斤,做锅肉菜,喝两大碗多好!还是省城人会享福。
云英看到小黑板上的价目表嘟囔念道:
“猪肉一元三,羊肉一元五,牛肉一元八,韭菜一元二,西红柿一元二,黄瓜九毛,白菜两毛,芹菜六毛……”
云英念一句,卜宁心里吓一跳,嘴里说一声“好家伙!”
云英问卜宁买什么,卜宁心中早有数,按老传统办事:二斤猪肉,两棵白菜。
卜宁加入买肉的长队。长长的队伍由省城各种人物组成,挎篮的、拿网兜的、掂提包的。有的人可真舍得吃,一下就买十多斤,准是绝户头。
他们商量了一通,咬牙买了二斤猪肉,两棵白菜。
天快黑了,肚里咕咕叫,饭店的大门都开着,但,他们不能去,那些饭菜和他俩无缘。正像商场那花花绿绿、看不完数不尽的各种商品和他们无缘一样。这里的一切都是为“天堂”人准备的,为那些吃商品粮挣工资的人准备的。他们是“另册”的人,好像被命运之神带到大草原上捆着绳索的绵羊,只能望着蓠笆外的萋萋芳草兴叹。
但他们无心也没有智能考究命运不平的原因。十八户与省城的差异似乎本应这样。并不过于计较和抱怨。他们很容易满足。在省城,像在“天堂“,他们感到有很多快慰骄傲的地方。华新大饭店的剩饭剩菜不是随便收拾吗现在他俩不是和s市所有市民一样,提着肉,带着大白菜回家过年吗?
第10章欢度春节
除夕之夜,省城千家万户,阖家团聚,高高兴兴。有的坐在电视机旁看新春晚会;有的围在一起打麻将;有的喝五吆六,猜拳行令,饮酒说笑……
小王庄虽没有市里“商品粮”那么多排场,但也摆设酒菜,三五聚首,或轻酌慢饮,畅谈一年之收获、市内之新闻、古今之轶事;或大呼大叫,大吃猛喝,酩酊大醉……
卜宁家既没饮酒,也不打牌,既不出门赴宴,也没请人喝酒。三人在15度电灯光下,围坐火炉旁,没有题目地瞎聊。
云英说她小时候,天天盼过年。过年吃饺子、穿花鞋、找小伙伴、打扑克、打四角、跳皮筋,玩得真痛快。可是十八户大人都怕过年,当家人发愁买年货没有钱。小伙子更怕过年,三过两过就长成了大光棍,大光棍又升为老光棍。女孩子怕长大,长大了就要嫁人,接着就要背着孩子挣工分,似牛又似马,是人又是奴。
卜宁不讲他的童年。一想童年他就想哭。二十多个新年过去了,他不记得穿过新衣,更没吃过饱饭。每过一个年,他娘便在他的旧衣服上打一次新补丁。每个新年,他的脚手都冻烂。穷困又赐给他小儿麻痹症,使他的形貌瘦小丑陋,神经麻木,十分自卑。
云英“游击”式地念到五年级,盼弟却连学校的门都没进过。自七八岁就跟娘学纺线、织布、喂猪、做饭。十三岁升级为半劳力,开始拼命挣工分。他们拉犁拉耙,干的是牛马活,吃的是一只鸡的口粮。
干一年活分不到红,还掏钱买口粮。俏婶只能率领几个女儿奋力纺织,赚零钱花。可是“红卫兵”、“工商局”常常来割“尾巴”逼得俏婶只能将土布“穿”在身上,偷偷跑到山西去卖。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作贼似的担惊害怕受大罪。卜宁家的除夕“晚会”几乎变成“忆苦会”。他们贫乏的生活历史和拮据的生活现状,没有给他们提供丰富美好的回忆内容和值得留恋的乐趣。但他们感到能在s市郊的小屋里,平静而高兴的“谈古论今”就是一种享受,一种安慰,一种对摆脱十八户苦难岁月的庆祝。
至于过去的命运为何那样苦,今后的命运又将如何?三人并没有认真研究,也无意用心展望。他们根本没有对人生前途的预判能力,也没有对命运延伸方向的掌控资本和手段。历史早就为他们安排定了生存轨迹与生命结局。
混饨自有混饨的好处。可以溺在平静恬淡的“天堂”里自得其乐。糊涂也是一种美妙高超的境界,也是一种幸福。尽管卜宁一家不懂“难得糊涂”永远是最珍贵最清醒最能安抚浮躁心灵的醒世恒言,更不懂:看破红尘吓破胆,视透人情寒透心。不懂最好。
炮竹烟火是新年的象征。卜宁最喜欢放鞭炮。密集的炮竹的响声,把他引到院里去。仰望夜空,远远近近、高高低低,一道道火线哧哧冲上天,啪啪啪;一个个闪光雷,崩出一团团玉树银花,一声声炮仗呼啸着划破夜空,嘎、嘎,爆出五彩缤纷星花。周围的小鞭小炮,噼哩啪啦,不绝于耳。他孩子般兴奋,忙喊:“云英,盼弟,快,快出来看!”
谁知振奋人心炮竹声,奇光异彩的空中火花,对姐妹俩却没有吸引力。他们觉着这是傻小子玩艺,对人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穿着单薄的卜宁,招架不住酷寒的袭击,捂着耳朵,跺着两脚跑回屋去:“耳朵快冻掉了。这一年就这样让它过去吧。发财,当官、放炮,不如躺倒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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