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曾不可一世撞破宫门的军队沉默了,凶猛的巨兽伏下了它的头颅。无数把纵横交错的冰凉兵器,最终染上的只有主人殷红的鲜血,还有一片苍凉的月光。
梁延默然一瞬,偏过头,探询地看向始终面无表情看着发生一切的沈惊鹤。
沈惊鹤的衣袂动了动,他抬起手,望着落在指尖的一缕月色,清冷的声音响彻寂静的战场。
“降者,不杀。”
何处有琴音飘来,余音袅袅,如泣如诉。
琴坊,石墙,花影摇动间,有一架古琴七弦鸣动,女子素白的指尖一拂,空山凝云,星汉不流。
玉蝴蝶仍跟着曲拍轻声哼唱着,姣好面容上恬淡的笑意专注而温柔。她好似没看到街坊百姓惊惶奔到大街上指点着禁宫方向的身影,好似没瞧见古老宫殿处熊熊冲天的肆虐火光,好似没听闻远远传来的兵甲齐解与刀剑落响。娃网 .xiao
她只一心一意地唱着,弹着,琴声与歌声融化于溶溶落月,飞入浩渺的夜空,飞向很远,飞到无处寻。
最后一个音符也落下了。她的指尖一顿,有一声隐约叹息传来。
“三郎,你还记得吗?这是我们初见时,我弹奏的那首曲子。”
“那天,你夸我琴声很美。我从你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也很美,就好像,我从来没那么美过……”
玉蝴蝶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从容将三尺白绫高高抛起绕过屋梁。
她抚了抚柔软的绸布,将自己纤细的脖颈套于其上,安详闭上了双眼。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直干云霄的厚重宫门一扇扇缓缓排开,宫中长长的甬道迢递亮起灯火,侍人顺从驯良地跪伏在长路两旁,目光连瞥见划过眼前的衣摆也只慌张觉得亵渎。
无人明说,却无人不晓,那道衣摆的主人,将是这巍峨皇宫的新主,也是这浩大天下的主宰。
沈惊鹤一步步踏着青石板路,目不斜视向紫宸殿走去。风吹拂一绺乌发,落在玉琢似的脸庞。
十六岁那年,他第一次进宫时,脚下的路亦是这条。时光飞逝,物是人非,岁月跌宕着为人的命运,却只在青砖上留下了两三道轻浅划痕。
所幸,这条漫长的来路,而今终究是有人相伴同行。
身边那人落后他一步,不回头,也能察觉落在自己背影的炙热眼神,专注,缱绻,忠诚。
那是,看自己挚爱之人的眼神。
远远便可看到有道身影守在殿门守望,见到他来,苍老的脸上是激动和疼爱。
“老奴恭贺殿下,得胜而归!”
“公公。”沈惊鹤将德全扶起,四目交汇,无需多言,所有的万般心情正在此刻互通。
松了手,沈惊鹤一掀衣袍踏入紫宸殿。微苦的药香弥散,明黄色的龙榻上,一具几近油尽灯枯的身躯微偏着头,浑浊的瞳孔已有些失焦。
沈惊鹤坐到龙榻边,低下头,望着白发苍苍的病人,神情复杂难辨。
“父皇。”
皇帝听见他的声音,好半天才费力将头颅摆正,直愣愣地看过去。
“父皇,卫家被火烧尽满门的那天,母后死的那天,你有曾感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么?”
沈惊鹤的目光仔细地在那张病容上逡巡着,试图找到半分以往神武不可一世的模样。然而到最后,他眼中所望见的,只不过是一个被疾病折磨得只剩一口气的昏昏老人罢了。
不可言说的疲惫忽然涌上心间,沈惊鹤闭上了眼,任心头万千思绪起落沉浮,开口的声音低得近乎轻语。
“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你一半的血脉,天地山川如何更迭,这点也不会变。”他睁开眼,淡淡望去,“我不逼问你。这些话,等你见到那些在地下等了你许多年的人之后,再回答吧。”
皇帝的神色渐渐急迫起来,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却是徒然欲言不得,游丝般悬着的那口气倏忽寸断——
雍朝之主,一代帝王,溘然长逝。
沈惊鹤静静坐在床边,没有动弹,没有言语。门外由远及近传来数人脚步声,一道身影一马当先踏入,见到殿内场景后,愣了愣,走到榻前。
沈卓轩望着不曾瞑目的皇帝,眼中神色闪动一时,终于还是俯下身,轻轻用手掌在面上拂过,合上了那双眼。
直起身时,沈卓轩看了看仍如一尊雕像般静坐的沈惊鹤,又看了看身后接二连三踏进殿内的重臣,忽然后退两步,一抖衣袍跪下。
“先帝驾崩,传位于六皇子。臣等,恭迎新帝!”
早得消息的重臣们无人异议,对视一眼,整齐划一地跪下,齐声高呼:“臣等,恭迎新帝!”
沈惊鹤仿佛这时才从长长的沉寂中回过神,他望了眼天光,缓缓站起身,浑身爆发的气势耀目煌煌更甚以往。
“先帝驾崩,天下缟素,举国服丧。”沉静的声音停顿一瞬,无波响起,“着,徐贵妃殉葬。其余后宫妃嫔,有皇嗣者,出宫与子同住。无嗣者,皆入大镇国寺,祈福祷祝。”
“臣,遵旨!”
齐整话声落下,重臣们皆围上前讨论询问着丧礼的具体事宜。沈惊鹤被众人围聚于中间,纷纷入耳的话音密不透风。他目光有一瞬间空茫,无意越过众臣摩肩接踵的缝隙,忽然一怔。
梁延远远站在门口的廊柱旁,望着他微笑。微风无声掠过,细看去,那抹神色里藏着的,有一丝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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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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