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东从没有这样深入地进入过一个人的幻境里,哪怕是方菲的深海幻境也不曾令自己这样身临其境、无法自拔。
卫东感觉自己的脚踏在那片尸海之上,鼻间弥漫着妖血与人尸混杂在一起的诡异腥臭,月光从那个土堆的方向照过来,自己就仰起脸来,望着土堆上坐着的那个人。
仿佛感受到了自己的目光,那个人也回头看了看自己。
实实在在的一个人。
相貌普通,毫无特点。
一张陌生的脸,在夜色下甚至看不出岁月年纪。
但卫东总觉得这个人的目光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卫东一点一点靠近,企图从这个人的衣着打扮看出些蛛丝马迹。
这个人看了卫东两眼,似乎就对这个“闯入者”失去了兴趣,转过头去,也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沉思。
卫东的目光集中在了这个人腰畔的口袋上。
这是一个非常破旧的布口袋,破旧到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它的样子却格外熟悉,尤其是口袋抽口处的那一根黑色的绳子,绳子头系了个生锈的铜铃铛,偶尔会发出暗哑的声响。
同这个一模一样的口袋卫东见过,那还是在自己和方菲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时的狮驼岭已然横尸遍野,两个人无路可去,只能从这个口袋里选出了两根雪白的鹅毛。
并且,两个人还学会了障眼法,只需将鹅毛别在耳朵上,念动咒语,两个人就地变作了两只鹅妖,由此大摇大摆混进了狮驼国。
卫东张了张口,想问这个人:你就是当初帮了我们的老婆婆吗?
但口中说出的话全都融进了空气中,一点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土堆上坐着的那个人却像是听到了似的,笑了笑,似乎对卫东说了什么,但卫东听不见。
那人举起手里的口袋,铜铃发出锈了的声响。
伴随着这铃声,卫东总算从幻境里回来了。
方菲似乎在和猪伙计说着什么,已经准备挑人,外带着讨价还价。
那铜铃铛的声音竟还在微微响着,卫东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这只妖,确切说是屠宰场的一个妖伙计,身量适中,脑袋是一个猴头,此刻对卫东呲了呲牙,又晃了晃身子。
猴妖腰畔上别着的口袋就发出了铜铃铛的声音,猴妖对卫东做了个复杂的手势,便不再看卫东。
这时候突然传来了蟒蛇男的声音,很快又传来了猪三的声音:“且慢着交易,今儿的场子龙爷都包了!”
卫东转过头来,却发现那猴妖早已不见踪迹。
方菲反应极快,背紧了背后的孩子:“龙爷我们可惹不起,我们先撤了,改天再来。”
猪伙计很机灵,以为这些商家之间不好见面,便先引着两人从另一个门出去了。
两个人重新又回到了肮脏的街巷上,无声地沿巷子转出去,便走上了青砖铺路的大道。
两个人都清楚,自己连屠宰场里的一百个人都救不了,如果不是躲得及时,方菲背后的孩子都有可能被蟒蛇男留下,甚至还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先回客栈。”方菲简短说着,同时健步如飞。
耳边刺耳的“嘀——”声响着,这报时声一声比一声大,已经是第八声了。
时间真的不多了。
回到客栈,将那孩子头上的布解开,孩子并没有哭,目光十分呆滞。
方菲将路上买到的药往孩子的伤口涂,过程可能很疼,但那孩子一声不吭。
“我看到他了。”卫东这时候才说。
“是那个猴子?”方菲当时没来得及用鸟仙羽毛去观察对方,但从卫东的表情也能猜测出几分。
“他应该和当初帮咱们的老婆婆是同一个人,”卫东说出自己的猜想,“就是咱们在入城前见到的那个老婆婆。”
方菲低头上药,一时没有言语。
“你说,幻境里看到的,究竟是以前的事还是以后的事?”卫东问。
“我不知道。”
“在那个环境里,似乎发生过一场妖与人的大战,场面非常惨烈。”
方菲听着卫东的描述,很难想象那个惨烈的场景,更无法推断这件事到底发生在几百年前,还是即将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后。
“卫东,你说这些妖为什么要来狮驼国?”方菲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卫东想了想:“蟒蛇男不是说了吗,在这里可以合法地吃人,这个国家好像属于三不管地带。”
“《西游记》里是怎么讲的?为什么能容许那些妖怪们把一个国家的人都吃完?”方菲想起这个就觉得毛骨悚然——吃人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吃人居然合理合法。
“按照书里的说法儿,这三个妖怪都是有后台的,并不是无名无姓的野妖怪,”卫东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那青狮白象是文殊与普贤两位菩萨的坐骑,而那大鹏鸟更是了不得,论起来是如来佛祖的舅舅。”
“这个好像在电视剧里也提到过,凤凰生下了孔雀和大鹏,那孔雀天生喜欢吃人,居然斗胆把佛祖吃进了肚子,后来佛祖破孔雀背而出。那孔雀竟以佛母自居,所以大鹏也就成了佛祖的舅舅。”方菲还记得电视里演过这一段。
“所以大鹏无法无天,说自己不习惯吃斋,每天都要吃人,最终还是佛祖说以自己的信徒来饲它,它才皈依。”
方菲闻言,瞪大了眼睛:“以人喂它?”
“这里面大概有以身饲虎,舍生取义的意思吧。”卫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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