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的感觉,人各有不同,有人怀念,有人感慨,有人遗憾,像一只手揪着心尖儿,说不出道不明。
短短数月,过客还是那个生意兴隆的过客,茶楼还是那个静雅清幽的茶楼,108道菜的红榜上还是无人提名,桂酿的香气还是充斥着整个酒坊,茶水依旧青碧如昔。只是书册已经微微卷角,窗格之外冬雪压青松,早已不是那时骄阳明媚与金秋落叶。
竺自恢坐在悬着“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竹签的隔间里,任那水盅里的水烧了又烧,开了又开。洗了一半的茶,凉了,然后结出薄薄的冰层。甚至连站在一旁的飞星也开始走神,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曾经也是在这过客里,南玉调揪着自己的衣襟哭喊的话——
“小海带……他们都死了啊……都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啊……”
他们……他们,便是东珠欠下的债么?想起她问——“我能信任你,是吧?”
低头,看竺自恢指尖把玩着纯银的魔方,敛着一双暗黑的冷眸不知想些什么。
七日了,来北巘七日了,在这之前去过情报总局,住过罗马假日客栈,吃了浦洲金门客栈的鱼,走过当年埋过炸药也埋过狗子的战场,一路北上,暗访了空云城夜总会,才来到这白羊县的“过客”。但是,无论哪里,都打听不到“南之之”丝毫消息,也解不开南玉调留下的魔方谜题。
马儿“答个答个”,车轮“轱辘轱辘”,然后稳稳当当停在了过客大门口。年轻的掌柜朝下属使了个眼色,赶紧迎出来,侧在马车旁小声说了句:“草民恭迎贤妃娘娘。”然后又大声道,“贵客里面请。”
小鹿皮的靴子穿过食厅的时候,食客都停下看了过来,一直目送那漂亮的紫杉婢女扶着一袭雪狐裘的贵夫人上了二楼,才小声讨论开来。
“又是哪方的达官贵人吧?”
“雪狐裘啊!”
“连个丫头都目中无人啊……”
掌柜亲自在前头引路,二楼酒坊的酒鬼们也不敢造次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贵气逼人的背影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去。
紫钗掀开“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隔间的帘子,南玉调转头对掌柜道:“一壶桂醸,温浴。弄几个小菜,甜品还是要一品官燕和栗子糕。”
那话刚说出口,这边贴着的隔间里竺自恢和飞星都瞬间怔住了,竺自恢猛地抬头去看,隔着竹帘看到她一身雪狐裘,阔大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声音绝不会有错……南之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竺自恢看着毫无反应的尾指,眉心沁出肃杀之气——为什么南之之出现时追索蛊竟丝毫不发作?
再抬头时,那雪狐裘的女子已一头钻进隔间了。
淡淡的桂酿香味开始飘散,强势地冲进了清茶的味道里。
“主子?”飞星担心地看着竺自恢。
竺自恢放下魔方,用竹筒舀了一勺热水浇在茶壶上,让水慢慢顺着盖漏流进壶里,他竟然又开始洗茶了!薄冰遇到热水,立刻消融无痕,冰冷的壶也开始腾出白色的热气。滤水之后,再加三勺热水,茶盖沿着壶口“沙沙”滚过一圈,三成的茶水浇洗过茶杯,杯子立刻温润起来,放在鼻下一过,掠过一阵清香。青碧的茶水注入茶杯,色如琥珀,味如初雪。
竺自恢轻啜一口,眯着眼隔着竹帘紧盯着旁边的隔间。
过了一会,一身便装的牛仔也上来了,他在隔间前迟疑了一下,小声请示:“贤妃娘娘,臣下在此。”
茶杯“嘣”一声掉了下来,轱辘轱辘地转了几圈,茶水洒了一地。
贤妃?贤妃不是南玉调么?怎么变成南之之了!
“咯咯”的笑声从隔间里传出来,“牛仔,你不干脆叫我‘娘’算了?我们什么交情,老娘的地盘你搞这套给谁看呢?进来吧。”
牛仔“嘿嘿”地傻笑几声,搓搓鼻子,大大咧咧地掀了帘子,完全没在意隔壁传来的杯子落地声,对南玉调不好意思道:“这不是老大你身份又金贵了几分,搞得俺都不知该怎么称呼了么。”
这边两人鬼扯着,本不知道隔壁的某帅哥已达爆发边缘。额角青筋骇人地鼓起来,他拿起银魔方飞快地扭转起来——金门知己、暮色秋棠、牙佩之约……剩下三条:烟火留暖、黄泉同行……以及忘川有君!答案即是线索:前三条是指南玉调,后三条是指南之之;线索即是答案:南玉调就是南之之,南之之便是南玉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五指收紧,所谓谜底,所谓真相,所谓命运,所谓人心,所谓天意!
拳头终是松开,银质的魔方滚落到地,上面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深深凹陷,让那些刻着“知己”、“留暖”、“同行”、“有君”的可笑字迹变了形。
许久,竺自恢偏头,冷声问:“其实……你一直都知道的吧?”
飞星眼皮跳了一下,抿紧了唇。
黑色的眸,看不到底,直直盯着隔间的墙,仿佛可以透过那些层层竹片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可以看到那双无辜得几近残忍的眼睛,他问:“为何?”
飞星知道他是问自己为什么不告诉他南玉调就是南之之的事,心中翻涌出复杂的味道,却道:“主子不曾相问,属下不敢妄语。”
竺自恢一愣,然后轻笑一声:“我不问,你便不说……呵呵,果然忠义两全啊。”说着,起身,面对飞星而立,“或者说……人心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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