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这段时日棋艺可有精进。”
待殿内在我身后掩上,我双腿猛地一软,扶着游廊缓慢向西厢房迈去。
皇上这是饶恕我了,他未因爹爹谋反一事而迁怒于我。他内心饱受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却依然坐怀不乱,语笑翩然。这样的胸襟,果不负帝王的盛名。我想不出除了他,还有谁配得上天地的主宰。
骊山的形势,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危急。叛军来势凶猛,力攻不下,便向行宫齐射火矢,虽大部分落入汤泉,房屋也多有烧毁。守卫禁军则忙着舀骊山汤泉灭火。西厢房难免受到牵连,窗棂上满是焦糊,房中气味难闻,偶有火矢飞入,幸被紫姹挥剑所挡。
是夜,我卧在案下,一宿未眠,箭矢的呼啸声令我又回想起了仁寿山下被围的那一幕,当时罗鹊两次将我救下,不至成为马贼的刀下亡魂。
想到罗鹊,不免联想到这些年来她始终贴身照顾着建彦,若不是有她,纵是建彦有三头六臂,也难逃朝中的连连迫害。她既是建彦深信之人,对其密谋叛逆一事,想来是知根知底。
忽而想到那日她在兴雅殿因将宫中器物私售市井,被马德庸吊在树上用鞭子抽打,顿然生疑。要说兴雅殿的下人,皆心向建彦,对于赏赐并不像其他宫人那般贪婪。暗中聚集死士,所需钱财当数以万计。建彦彼时在宫人无权无势,闲人一枚,倘若想要收买人心,必以钱财开道。
当日我竟还为他说情,今日回想却是懊悔,我竟成了他密谋造反的帮凶。
建彦做上太子,在京郊建了一所庙堂,名为万金堂,初建之时,听闻每日皆招来大量财宝。这些都是曾经的贪官为了逃脱罪责,将昔日收敛之物呈上。有了这些私贪银两的汇入,国库才日渐充盈。细思极恐,进贡银两恐未尽数流入国库,一部分或入了建彦的私囊,否则他是决计无法号令数量如此庞大的死士。而其背后,亦少不了爹爹的打点。一人居前,一人幕后,他二人倒真是相得益彰。
后半夜的箭矢略有衰竭,行宫里却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黎明时分,箭雨停歇,我在紫姹的陪同下出了西厢房,一来实在受不了时刻担心箭矢飞来的恐惧,二来外头吵得厉害,无法叫人入眠。
步出西厢房,汤泉周围的桑树皆被大火烧得黑枯,焦叶落了一地。禁军在高翔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用枪戟刀剑砍伐树木,许多地方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墩。还有几名禁军围在倒下的树木前,用刀剑削着枝桠。另有三五禁军蹲在汤泉旁打捞沉入汤底的军粮,一旁架着的薪釜,香浓的青烟漫向四方。
自昨日从翠紫轩回来,我便没吃过东西,闻到这股子香味,原本饥肠辘辘的腹中愈加地难受起来。可见到仰躺在我身边石阶上的兵士,以及为了保卫行宫的众禁军将士,我用力干咽几下,遣紫姹去高翔身边帮忙。
我挽起袖子,踏往薪釜青烟处。
“王妃千金之躯,怎可做这粗重的活,还是由我等来罢,请王妃在一旁歇息片刻,粥一会儿就能熬好了,只是这里不比京都,没什么像样的小菜,还往王妃见谅。”一名拿着大勺子在篝火边炊事的独臂军士,起身跛着脚向我走来对我劝阻。
“无妨,你手脚多有不便,还是我来罢。”我欲取走军士手中铁勺。那人却神情肃然,立时唬了我一跳。
“小人是少了条臂膀,但请王妃莫要轻看,虽不能阵前挥戈,行炊打杂还是绰绰有余的。”兵士言毕下跪朝我一拜,急忙回身照顾那口大锅去了。
素闻京中禁军骁勇善战,不逊西北铁骑,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甚至比传闻中的还要英勇百倍,光是誓死效忠皇上的勇气,就另我佩服不已。
我挥烟向他走去,蹲在他身旁,从地上取了一把铁勺,与他一同默默熬起粥来。他只匆匆瞥我一眼,也不赶我走。两人默默炊事,互不言语。他偶尔偏头窥我。我也只是笑意相迎。
不一会儿,浓香渐起,白浆逐稠。我将陶碗挨个摆开,与那名独臂军士一道盛粥。我虽不如他动作熟稔,好歹未妨碍到他,很快地上的陶碗冒起了浓雾。
“大伙都累了,先来喝口粥罢。”我用力挥开浓雾,朝四下喊道。
众人先是朝我一愣,又将目光转向在一棵桑树下劈砍的高翔。
高翔愣怔抬头,朝我一瞥,放下手中配剑,道:“依次领饷,不得有误。”
说罢,又拾起配剑,展袍猛砍。
众军士挨个接过我手中陶碗,再三言谢。忙活了约半个时辰,釜已见底,我舀了两碗稀粥,来到高翔跟前。
“歇一会儿罢。”我将其中一碗略浓稠的粥递给他。
高翔觑了一眼我手中的两碗粥,欲要取我那份浅稀的。我忙仰头将薄粥灌下,在脸上抹了一把,将空皿兜底在他眼前抖了两下,含笑将原先那碗粥递给他。
“瞧你邋遢成什么样儿了,还不如个叫花子。”高翔接过粥,拉起白袍裙裾在我脸上擦拭,开怀笑道。
见他白袍裙裾黑污了一大片,我已然猜到了他为何要笑,跑到汤泉旁的玉阶上兀自朝里照,顿发觉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的,想那定是之前熬粥时被炭火给熏的,忙捧起泉水擦拭。
“本不该让你做这些的,夫人受苦了。”高翔撕下白袍裙裾,浸着水在我脸上擦拭烟灰,言语中透着一股怜惜。
“大敌当前,说甚受苦,雪妍只盼早日退敌,还天下人一个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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