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被杨慎行那样一闹,她整个心神大乱,回去后只顾倒头就睡,又一次忘记交代沈素格外替她多备一些河灯纸锭了!
寻常各家备的中元节祭礼都是有数的,此时她也不能临时找谁家匀些来使,况且她需要的……绝不是点把点的分量。
因许多人家在中元节惯例有家祭,连城中的纸火铺都纷纷早早打烊了回去忙自家的祭礼,此时便是抬一箱金子出来也未必能买得着。
懊恼又自责的沈蔚只好蔫头耷脑地与金宝一同返回鸿胪寺,心不在焉地将这两日点选的情况做了简单归总,又说了几句明日的安排。
一切停当后,轻车熟路的金宝在钟声响起的刹那又一次急奔而出,沈蔚只得讪讪翻了个白眼,将散乱的卷宗记档都收好,才恹恹地行出拱门。
抬眼却见一袭青衣的杨慎行长身而立,如松柏苍翠。
“走吧。”
他此刻的神色、语气又是惯常那种模样,全不似昨日那般咄咄逼人。
沈蔚见状虽稍稍定了心,却仍有警惕:“做什么?”
“放河灯,”杨慎行浅浅一笑抚慰人心,眉目间坦荡舒朗,“我昨日不是同你说过么,你忘记了不打紧,我早替你备下了的。”
沈蔚一窒,讷讷道:“我原以为你是……”原以为,他那时只不过就是为了噎她才随口说的。
“要换常服么?”民俗上来说,无论祭礼大小,亡魂对官袍总是会避的。
本想很有骨气地拒绝他的援手,可沈蔚转念一想,自己此刻确实也没法子再去哪里找补,她绝不愿那些战死的同袍们在那头过得不如人,旁人有的,她自该给他们更多。
于是她点了点头,迟疑地抬眼觑他:“若我回去换好衣裳再出城,会不会就太晚了?”
“会,”见她面上又有些着急为难起来,杨慎行轻笑摇头,徐徐道,“若你不太介意的话,其实我也替你备了常服,就在你厅中的柜子里。”
他确定,这家伙昨日当真是被吓得不轻,是以今日一直躲在外头,下午回来也只敢混在苗金宝那处,自不会瞧见他特意为她备的衣裳。
沈蔚讪讪点头,便转身又去自个儿厅中,打开柜子果然见有一套素青常服,不敢再耽搁,赶紧拿到里间去换了。
出来时杨慎行仍是等在拱门外,一脸理所当然的平静,没有半点不耐烦。
他越是这副态度沈蔚心中越忐忑,慌乱间一开口却是莫名其妙的抱怨:“做什么要我跟你穿一样的……”同样的素青布料,同样的暗纹图样。
那图样是一种形似两只展翅飞燕的花。
“还算合身的,”杨慎行并不答她的抱怨,只以心满意足的目光淡淡打量她片刻,便笑盈盈点点头,“走吧。”
沈蔚心情复杂,趁他目视前方,便悄悄偏头瞪了他一眼。这斯文败类的奸诈小人,以为她没瞧出来那花是“独占春”?
独占春,这花通常开在正月里,有“双燕齐飞”或“双燕迎春”之意。
杨慎行余光瞥到她在偷瞪,却并不与她计较。见她始终老实跟在身侧,并无半点要逃跑的意思,他唇角的笑意忍不住缱绻。
二人一同上了马车,沈蔚忽地有些踌躇:“此时不管城内城外,河边想必已有许多人了……”她不是怕热闹,她是怕自己忍不住会哭。
若被人瞧见,那可当真丢脸了。
“嗯,不会叫你在人前丢脸的,你放心。”
就这样随口一句话,浅浅带笑的一个眼神,便莫名奇异地抚住了她心头的不安。
马车自南城门而出,沈蔚立时周身紧绷,几欲跳车:“你莫不是打算带我回你定国公府吧?!”
若他敢答是,她绝对翻脸!
“哦,原来你想回公府?”杨慎行暗笑,一脸恍然大悟,“那看来是我疏忽了,竟没觉察出你的这个心思……”
“滚!”听他这意思不是要回定国公府,沈蔚松了一口气,脊背一软,跌靠在车壁上。
与杨慎行之间只要不谈前尘往事,她就……至少不会如昨日那般失控的。
最后自是没有去定国公府,马车停在一座清幽的小院前。
“蜀桐别院”四字高悬于门楣。
门口管事将二人迎进门后,只说东西都备好,便退下了。
沈蔚跟在杨慎行身旁往里走,刚行不多远她就惊讶地发现,这院中竟是自有曲水流觞的。
原来他说不会叫她在旁人面前丢脸的意思就是,根本不需去河边的。
“这水……”
“是引的沅江水。”杨慎行侧头望了她一眼,唇角噙着笑,美眸中有别样神采。
沈蔚哦了一声,想到帝京的护城河也是引的沅江水,便确定眼前这小小的曲水流觞是活水,不必担忧河灯出不去了。
又行过一段,就院中有朱红阁楼临水照影,华灯耀眼。
沈蔚确定自己从未来过此地,可不知怎的,眼前的情形却渐渐让她开始觉出莫名的熟悉。
“这是你的院子?你自个儿的?”她小心翼翼地侧头,略扬起脸瞧他。
此刻杨慎行的眸中仍是烁着那别有深意的华彩,欢欣,紧张,还有浅浅的羞涩。
“嗯。”
他这副神情实在古怪,沈蔚一时没忍住,又问了一句:“买的吗?”
“只买了地,自个儿画了图让人造的。”他的长睫微垂,唇角弯弯像沾了蜜糖的玫瑰糕。
沈蔚收回视线,皮笑肉不笑地称赞道:“厉害厉害。”
“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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