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界,一个闹哄哄满是人气的世界。
陷入回忆的莫傅司下意识地按住自己衬衣上第二颗纽扣。后来他十五岁的时候才无意中听到家里白俄的女仆提起男子衬衣正数第二颗纽扣的寓意,那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只可以给心尖上的那个人。这种来源于少女情怀的牵强附会,他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可是此刻,他心脏一阵又一阵的钝痛分明提醒着他,病床上躺着的这个女人,在他心目中早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狩猎目标,不是一个乖巧懂事的情人,而是他在意和疼惜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了这样的转变?就像我们不知道河流何时会悄然改道,感情的变轨更加莫测。
床上的温禧因为高烧,脸颊有不正常的潮红。她秀美的柳眉纠结在一起,额头鼻尖沁出薄汗,整个人仿佛在噩梦中挣扎不已。没有血色的唇微微翕动着,断断续续地冒出几个破碎的词语,莫傅司听得云遮雾绕的,唯有和他密切相关的两个词听清楚了,一个是“莫先生”,还有一个是“小哥哥”。
莫傅司说不清楚心底的感觉,只觉得一颗心像被细韧的丝线一点一点地缠缚。忽然温禧整个人也开始像离开水的鱼一样,在床上扭动起来,仿佛她被什么无形的绳子缠住了一般,两条莹洁的小腿又踢又蹬,挣扎得满头大汗。
“温禧,是我。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莫傅司一面摁铃,一面俯身紧紧抱住她,不让她乱动。
老院长很快赶了过来,看了看情况后,他挠了挠花白的头发说道,“是心理外伤后的精神压力障碍,只要不发展成sd(创伤后应激障碍)就不要紧。这个姑娘应该本来就性格内向,在那场枪击里又受到很严重的惊吓,所以才会处于情绪易激惹的精神状态,并频繁在梦境里再度体验创伤。”
“那怎么治疗?她这样会弄伤自己的。”莫傅司神态里有不自觉的焦躁。
“这个属于神经官能性病症,目前没有特效的药物治疗。关键要靠患者自身心理素质克服,这样,只要她再出现这种状况,你一定要抱住她,她信任和亲近的人的身体接触可以增加她的安全感,另外,你要想办法和她说话,把她从这种梦魇状态唤醒。”
莫傅司点点头,目送季米特里院长出了病房。
诺大的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莫傅司一直抱着温禧,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我在这里,就在你旁边,不要怕。”一面还紧紧握着她的左手。
在莫傅司的怀抱里,温禧渐渐松弛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折腾。
莫傅司细白的手指缓缓抚摸过温禧的额角、脸颊,还有下颔,那样娇脆的轮廓,美得近乎渺茫,仿佛眼睛一眨,就会消失一样。
“我该拿你怎么办?”莫傅司叹息似地俯□,在温禧的额头上印了印。
在梦魇里载沉载浮的温禧只觉这一生的不堪悉数幻化为一只只大小不一的野兽,在身后疯狂地追逐着她。
“小破鞋,漏脚尖!”伴随着恶意的讥讽,独来独往的少女仓惶地逃离,然而脚上早已破烂不堪的鞋子却突然整个后跟与帮部塌陷,露出带着破洞的尼龙袜,少女满脸通红,脱下鞋,拎在手里,发狂似地往家里跑,脚底鲜血淋漓。
月经初潮的那一个冬夜,惊惶不已的少女等到的不是母亲的温柔安慰,而是母亲一个被打搅了好眠的清脆巴掌,以及一大盆沾染了血污等待清洗的床单被套。寒冬腊月里,她的手,她的心,乃至血液,通统结成了坚冰。
不能生病,因为除了学杂费这又是一笔开支,不能近视,因为配眼镜动辄几百块人民币,不能留长发,因为会多用洗发水……
从小到大,她没有水果口味的儿童牙膏,没有装在蘑菇状的盒子里的面霜,没有合脚的鞋子,有的只是一年穿到头的校服以及捉襟见肘的困窘。幸好还有功课,
是的,她的功课好到简直令人发指,因为只有功课不会让她伤心和失望,投入几分气力,就有几分回报,不管你是市长千金还是屠户女儿,功课永远一视同仁,功课是让她自尊起死回生的神药。
手指上感觉到了湿意,莫傅司蹙眉一看,温禧的眼角有蜿蜒的泪痕,大概是梦到什么难过的事情了吧,莫傅司心中又是一阵钝痛,她的少女时期大概也无甚美好的回忆吧。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那样的出身会招来什么样的非难。
人生,横竖就是一场有终点的苦行,爱河浮更没,苦海出还沉。
叶芙根尼娅看着躺在病床上依旧昏迷着的温禧,心疼地问道,“怎么会伤成这样?”
莫傅司揉了揉眉心,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了,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白得吓人,眼眶下微微泛青灰,薄唇紧抿,像出鞘的刀,“是马克西姆找人干的,想要我的命,她替我挡了一枪。”
侯爵夫人叹了口气,“你打算动手了?”
莫傅司冷笑起来,“我已经动手了。”
叶芙根尼娅正要接口,莫傅司手里的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
凉薄地勾唇笑了笑,莫傅司朝叶芙根尼娅扬了扬手机,“好消息来了。”
接通电话,莫傅司淡淡地开了口,“父亲。”
那边维克托嗓音低沉,“莫洛斯,你先回来。”
“是。”莫傅司唇角那一抹弧度愈发显得恣意,深邃的眼眸里有狠戾一闪而过。
挂了电话,莫傅司深深地望了望病床上那多憔悴的姣花,扭头对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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