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盆纱布和金创药,撩开他的外袍清理他肋下的伤口。
赵无谋由得她摆弄,双眼无神地盯着暗沉沉的床顶,声音沙哑,“小苏,谢谢你。”
“不用谢,我还指着你办事。”苏寂答得很是干脆,手下动作不停。
赵无谋愣了一愣,忽而笑了,那笑意却是未达眼底便已冻结,“小苏,过去我与你不熟,现在想来,你与公子倒是颇像。”
苏寂挑眉,“哪里像?”
“你们……都是多疑善变、铁血无情之人。”流逝的鲜血渐渐止住,赵无谋的声音依然虚弱,“你们从不相信任何人。”
苏寂冷冷一笑,“那得有人配得上我的信任才行啊。”
赵无谋淡淡道:“过去在沧海宫的时候……我以为公子是把我当朋友的。”
苏寂已开始给他抹金创药,他皱着眉,一声痛呻也无。苏寂掠眉看了他一眼,“你‘死’的时候我还在十殿冥府,但后来听阎摩罗他们说,公子很伤心,在房间里关了三天三夜,出来以后便给萧遗下了追杀令,萧遗措身的朝露寺差点被屠戮干净。”
赵无谋静了静,慢慢道:“公子智计无双,这一招借刀杀人,你难道看不出来?萧遗身上,明明还有——”
“赵无谋,”苏寂忽而手下加力,刺得他痛出了汗,“你说我和公子不相信人,你又何尝相信过谁?公子对你用心赤诚,你却要以小人之心——”
“度君子之腹?”赵无谋接下她的话,一时间笑得胸腔震动,伤口都被牵扯得颤抖,“小苏,我们都不是君子,就不要怪彼此小人之心了。”
苏寂不说话了。
赵无谋敛了笑,目光疲倦,惨白的脸上若有哀戚,“其实五年前……萧遗伤我并不重。他意欲逃窜,刺我颈边一剑,我原本还有力气去追,可那时……却突然出现了另一把剑。”
“另一把剑,从背后刺入了我的心脏。”
“一把红色的剑。”
苏寂的动作停滞了。
她呆呆地望着他,好像完全没有听懂他的话,却还是要不甘心地问一句:“难道是……”
“沉渊剑。”赵无谋很平静地接过了她的话。
沉渊剑,萧门祖传的绝世宝剑,当年沧海宫灭亡萧门而留下萧遗,也是为了逼问出萧门武功秘籍和沉渊宝剑的下落。不论赵无谋如何用刑,萧遗始终不说,但他知道,另边厢沈梦觉也正在为公子查探此事。
萧家人已经死绝了,萧遗在自己眼前逃跑,这在自己背后刺上一剑的人,除了公子,还能是谁?
公子也是太聪明了一些,想就此嫁祸萧遗,还留了后招,以为赵无谋若不死,也会怀疑到萧门或四大世家上去。
然而那一剑何其干脆利落,真气充沛震荡,本不可能是萧遗那伤残之人所能刺出,而在这沧海宫中,能够来去自如、杀人无形的自然只有沧海宫的主人。
这是多么显而易见的事情。
“公子出道二十年,从未真正和人动过手。”赵无谋闭了闭眼,“未曾想我却是第一个见到,不仅是动手,还动了刀剑。”
苏寂静默。
“小苏你知道的,”他淡声道,“刀剑一旦出鞘,便再也收不回去了。”
包扎完毕后,赵无谋已十分困顿,但仍是自苏寂的床上坐了起来。
“你要走?”苏寂皱了皱眉。
“我必须走。”赵无谋面无表情,“放心,你救我一命,我答应的事情一定办到。”
苏寂动了动唇,还未说话,便听他又道:“何况外面那人已守了近半夜,我再待下去,难免就暴露了。”
片刻之后,苏寂打开了门。
朦胧月色映着一院桂影婆娑,僧人月白的身影仿佛隐在桂花的淡香之中,长袍缓带,投下一痕清润的剪影。
苏寂咬了咬唇,“为何不敲门?”
云止淡眸望了过来,她这才看见他怀中还捧着一些药罐药膏,“你不是锁了门?”
苏寂走入院中,便好似踏碎了一地的月亮,“对不起,方才我朋友在,他不想见到外人。”她干巴巴地道,“他已经走了。”
“无事。”云止平静地道,“既然如此,贫僧也告辞了。”便转身欲去。
“哎——”苏寂忙道。
云止止了步,背影在夜风中鼓荡。
“你——”苏寂轻声道,“你为何会在我房中?”
“贫僧……”云止默了默,“我放心不下你的伤。”
苏寂莫名地笑了,“你这人真是奇怪。”
云止不言。
苏寂便自顾自地道:“我过去受了多重的伤你都不在意,比如御琴门那姓王的一剑啦,又比如桓姨的一掌啦……可是现在,不过是被蜡烛烫了一下,你倒这么眼巴巴地献殷勤?”微微眯起眼睛,如一只狡黠的小狐狸,半开玩笑地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
云止静静地道:“采萧,你何必如此执着?”
苏寂静了。
“我今晚来此,只是想与你说个清楚。”云止转过身来,眉目端正平和,正是宝相庄严的佛徒模样,“出家之人,前尘已矣,不论爱恨,俱成空妄。采萧,你还很年轻,而且……”他顿了顿,“容貌非凡;你终能找到如意郎君,而那人,绝不是我。”
那人,绝不是我。
苏寂的第一反应是以冷笑还击,然而却又瞬间没了心思,整个人好像如一个惘然的虚影泄下了气去。
也许是今天遭遇的事情实在太多,她亦有些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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