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应该庆幸,这还未到连亲人之间都必须自相残杀填腹的地步。所有的存量都给了孩子们,大人们跟我一起弯了一冬天的腰。我当时便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嫌弃柑橘酸人,如此之后,春天仁慈,如约来了。
奚山的花儿那一年开得格外多,一大团一大团的,在山露中,显得格外娇气。这山奇怪得令人跳脚。我种什么,它都不肯好好长,一块块看似不错的土地,撒了欢地长自己爱长的东西,什么奇花,什么怪草,什么漂亮什么有毒长什么。这些依旧是不能吃的,我摘了上人间去卖,生意倒还算好,附庸风雅的书生挺喜欢,能兑换些粮食。山里山外的猎物也多了些,我到翠蒙山君处借改良过的粮种,先前这邻居恼我吃了他的小宠物,不肯理我,我在他们家山头磨了许久,才磨到一袋,意外地在奚山长得还算好,这林林总总算起来,吃的东西才落到了实处。大家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样一年饥一年饱的,山里的猴儿们过着苦日子也都长大了。山中的岁月,孩子们与我是清楚的,山外的世界,我除了每年出去典当一些东西,购买一些粮食货物,基本上不大理会。只是今年,似乎出了几件大事,人间的街里巷道都在讨论。
这些颇是稀奇。阿箸同十七、十八、十九放假回了家。他们现在帮着年水君协理一些水务,回家的日子不多,一年约莫住上几日。
三娘这日整理我的房间,瞧见了什么,愤恨地望着我道:“你骗我!”
“什么?”
“时间到了,还不去!”三娘把一张老得快蚀掉的竹书扔到了我面前。
我思索着这是什么,许久,缓缓拉开,才恍然大悟。
我贵人事多,竟忘了,在人间,还有些账没收。
第一章 大昭卷·雀妾
郑祁,国公之子,贵妃同母弟,皇子幼舅,素贤,娶妻江南阮氏,年二十,入翰林。少有奇遇,姊入宫,获帝宠,生子葛,思家情切,时位卑,主特恩,召夫人。祁随母入宫,虽年少,已恭谨,观绚烂奥妙,执母裙佩,寸步不离。
安王犯死罪,养雀王,献太后,得保命。后素厚妃,暮浓,赐宴夫人,放雀王,上下尽欢。生灵善舞,清啼婉转,玉白泽明,见生人而不惧,尽展后羽,夺目灿然。偶一仰颈,便入九天,伴月而欢。祁稚懵定睛,惊鸿难抑。
酒过三巡,帝至,袖中血腥若隐又无,后惊恐,不安跪问缘故,帝笑,言:“止杀一泼皮贼子耳。”雀王黑眸霎时如炬,尖长哀鸣,俯冲而欲啄帝。四座皆哗,侍卫三十,握刺链,围困多时,方锁雀。帝怒曰:“畜生正似主!”拔剑欲砍,祁但扑护雀,叩拜道:“尧舜德四方,何时杀畜生!”夫人与妃,面额澹澹,皆泣有罪,帝大异,以为此子非凡,赞祁慧敏,赠雀王,命内侍,引拜东宫,预作肱股。
祁抱雀,安抚久时,置于途中亭。夜雾渐浓,侍引宫灯,祁不舍,转身翘望,雀已失踪影。祁懊丧,握宫灯,莽撞寻雀,不多时,离宫人,似迷路,入一园,四周芳香沁人,道路曲幽,不知何处。转身,撞生人,引灯细看,白衣蓝袖,初一眼,清冷似水,再观,目眩神失,三观,已然不见。
似谜耶,似梦耶?或……似人耶?祁迷途归返,拜太子,东宫夜珠已撤,始知困于霰,整二更。
——载《真知录·异闻卷一》
齐明十年,有老妇沿街叫卖女儿,御史大夫心软仁慈,花千金买一妾。时年,郑祁不过二十五六岁,而那小妾,十六七岁,姣花一般的好年岁,倒也匹配。正妻阮氏虽一直受专宠,却并非好妒之人,加上一直无子嗣,宫中贵人多有微词,便欣然接受了此女。只等待吉日,热闹一番,迎此女入府。此前,便由郑祁安置在外城一间民户中。
只是,让阮氏十分惊讶的是,自此,无lùn_gōng务如何繁忙,郑祁必然会寻片刻时光,打马到民户中问候小妾一番。郑祁是个君子,并无无礼之事发生,但也足够令阮氏心中吃味了。她枕间笑睨郑祁,“郎君,那女孩儿可是十分美貌?”
郑祁微微地笑了,“卑贱女子,并无夫人貌美。”
阮氏又问:“如此,想必是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了?”
郑祁摇头,“她平时只于帘内读书,并不与我搭话。”
阮氏纳闷了,“既非美貌,又冷落于您,郎君看上她何处?”
郑祁散发于枕席,闭上眼,如坠梦中,又似回味道:“我也不知为何,从不曾直视于她,远远观望,费神思揣,心中却枝枝蔓蔓,像要开出什么一般。”
阮氏听闻此言,不由心惊。次日,趁郑祁上朝,她便亲自去了民户。谁知,地方十分难找,曲曲折折,如同羊肠套着八卦镜,处处透着古怪玄妙之感。清晨出的门,却到午时才行至一处四面荒芜的住所。叩门,童子声声道是无名居,阮氏想起郑祁曾言,此女子是贱籍,无名无姓,冷笑着,扶着奴婢入了院。刚进门,便嗅到一阵冷冽扑鼻的香气,此时是冬日,四处端凝,却无花树。院中洁净简陋至极,无奴婢,只有一个瞎眼的老叟在打扫。而正房之门紧闭,四周窗格,只打开一扇,透入些微阳光。
阮氏上前,想要推开门,却听到屋内清冷如寒泉般的声音道:“夫人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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