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外面抽支烟,一个姿势坐久了,腿麻得不像自己的。刚轻手轻脚站起来,床上的许刚轻咳一声,缓缓睁开眼睛。许延连忙坐回去:“爸,要喝点儿水不?”
“儿子?”许刚拧着眉,眉间的川字纹随即像水纹般展开:“……回来了。”
“嗯,”许延握住他放在被面上的手,轻唤道:“爸……”
“好,好。”许刚脸上荡起轻微的笑,右手伸过来拍着他的手:“去外屋给爸倒杯茶吧,嗓子干。”
“诶。”许延连忙站起来,到外面给茶壶里续上热水,倒好端进来放在桌面,伸手扶许刚。
许刚摆摆手,自己撑着床坐起来:“不用,今儿好多了。”说罢接过许延递过来的茶,咕嘟咕嘟喝下去。
许延接了茶杯,放回桌面,爷儿俩对坐着,一时竟无话可说。许刚看着床尾的白墙,微微点着头,轻叹口气:“儿子,甭担心,你爸没事儿。”说罢转头对许延笑笑:“人呐,谁没个三灾五难的。”
“嗯。爸,”许延低着头:“您千万要注意自己身体。”
“嘿,没事儿,”许刚伸手一摆,放回床铺上:“我还没享过儿子的福呢,能有啥事儿。”
“嗯。”许延眼睛热烫,握紧许刚另一只手:“爸,以后我一定让您好好享福。”
“呵呵,好儿子!”许刚摸摸他的头:“好好念书,好好照顾菱菱,她是你的,亲妹子。”
“我知道,爸。”许延心里一抽一抽地疼:“我只有她一个妹子,我绝不会让她吃苦的。”
“好,好。”许刚应着,复又躺下来,声音虚弱:“爸再歇会儿,你也回屋躺躺,别陪着,人看着,我睡不着。”
“嗯。”许延松开手,站起来,掀开门帘出去。
院子里积了厚厚的雪,酥软松化,洁白晶莹,一丝痕迹也无。许延到棚子下的柴垛子上,抽了几根柴火,回到自己屋里,一根根塞进炕灶。
天全暗了封毅才到家,直接过来他这边做饭。许延捧了饭碗进房给许刚,出来两人对坐着吃完。屋子里的火盆静静燃烧,无烟无焰,偶尔轻声‘噼啪’,炸起一星半点鲜亮的火苗。
许延说:“哥,你回去复习吧。”没多久就要高考了,为他家的事儿,封毅肯定忙坏了,不禁替他着急。
“不忙,”封毅笑笑:“待会儿给你爸扎了针,我再回去。”
“我爸的腰咋样了?”许延问:“摔得重不?”
“不要紧,”封毅说:“那是老毛病,最近事儿多,本就累着了,天气又冷,在医院滑了一下,摔得不重,你别担心。”
两人又坐了会儿,许延收了碗筷洗净,封毅取出个铁盒,进屋给许刚的腰椎和腿部附近穴位施上针,让针停留了几分钟,拔出来再垫上干叶片儿。回身捻了几撮锥形艾绒,点着顶部,隔着叶片儿慢慢熏灸,十来分钟后,撤掉烧成白灰的艾绒,又拔了一趟火罐,才算弄完。
许延见时间晚了,推封毅出门:“哥,你快回去吧。”
“嗯,”封毅站在门口,不放心地问:“晚上要我陪你不?”
“不用,”许延微笑:“爸现在没啥事儿,我一个人就行,你快复习吧。”
“好,”封毅扫了他屋子一眼:“炕烧上了?”
“嗯。”许延顿了顿,问:“哥,现在,能看到菱菱吗?”
“恐怕不好办,”封毅跺跺脚,看看他:“进去吧,我明天再托人问问,想办法让你见一见。”
幸好夏紫菱还在白河镇公安局,第二天中午封毅匆匆赶回来,拉着他就跑。两人急火火赶到镇上看守所,封毅递了支烟给值班民警,闲聊了几句。那警察事先就打过招呼,叮嘱道:“隔门说两句就走,别耽搁,叫领导看见,我就得扒警服了。”说罢带着他俩走进过道,指指一扇铁窗。
封毅轻推他的腰:“去吧,我跟陈警官在这儿等着。”
“嗯。”许延快步过去,铁窗内连张凳子都没,夏紫菱完全脱了形,抱着膝、垂着头,静静缩在屋角。许延握紧铁枝,轻声叫她:“菱菱,菱菱,哥来了……”
夏紫菱怔怔抬起头,嘴巴动了动,像是叫哥,嗓子却黯哑无声,呆了半响,突然跳起来扑向窗口,神经质地抓住铁条上许延的手,嘴巴一开一合,好半天才发出声响:“……哥……”干涩的大眼睛这才有了焦点,眼泪噼噼啪啪掉下来。
“你咋地……”许延反握住她冰冷僵硬的手,喉咙硬得几乎说不出话:“那么傻……”
“我没杀人,哥,妈妈她,呜呜,她脑门儿都快撞碎了,牙齿咯咯咬窗户,那声儿……呜呜,全咬掉了还在咬……哥……哥……我不忍心我妈遭罪呀……呜呜……”夏紫菱泣不成声:“我看不下去……我看不下去……哥……她是我妈呀……”
“哥知道……哥明白……”许延握紧她的手:“菱菱,别说了,别想了……”
夏紫菱攥着许延的手,像攥着棵活命的稻草,眼睛仿佛两个无底黑洞,浑身簌簌发抖,惨白着脸呢喃:“哥……我怕……我好害怕呀……我是不是也要跟着妈一块儿去了……以后再也……呜呜……再也见不着哥,见不着爸了?!”
“别傻,菱菱,你还小,安心呆着,不会有事儿的,知道不?”许延淌着泪安慰她:“千万别瞎想,以后,哥接你回哥家去,哥还买好衣裳给你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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