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翻来覆去看,上面镶了金珠牙翠,想来价值不菲。问那货郎,“什么市价?”
那货郎伸出一指,“一对一千文。”
她回头吐了吐舌,“真贵!”
她模样娇俏,他只是宠溺看着,“让录景回车上取。”
她把船放了回去,摇头说:“罢了,太沉重,反倒漂不远。”
那货郎笑道:“小娘子莫嫌贵,越贵重心越诚。小甜水坊的行首买了小底二十余对,都顺流漂到下游去了。”
她依旧摇头,挑了六盏花灯,兴匆匆赶往江边。周围有不少妙龄的女郎,皆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她挑了个空地也交扣起十指来。他立在她身后问:“祝祷什么?”
她含笑一盏接一盏送出去,轻声呢喃:“一愿郎君万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且图久远、四愿岁岁得见、五愿永不分散、六愿收因结果,奴要置个大宅院。”
花灯里点了短小的蜡头,驾风漂出去,在水面上闪闪烁烁,欲灭还燃。他听她蚊呐一样的声音,听得分外真切。心下唏嘘若都是她的真心话多好,虽然最后那个愿望有点稀奇。
他扶她站起来,“要置个大宅院?你已经有钺国最大的宅院了。”
她只是微笑,不肯说话。越是这样他越是好奇,一再地追问她,她拧过身抱怨,“你太啰嗦了。”
他窒了下,想起曾在环山馆说过她啰嗦,她逮着机会就要回敬他。录景在一旁怯怯觑他,生怕他恼火,禁中从来没人敢这样同他说话,可是皇后敢,皇后胆大包天。他叹了口气,“我不过是问问。”
她回过身来,秋水盈盈,顾盼生姿,“这是小时候的愿望,有个大宅院,里面只有我和我的郎君。后来出嫁了,知道永远不可能了,但是放灯的时候还是会说,习惯了。”
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转过身轻快往前去了。他略拧了眉,品出她话里的无奈和屈服,居然有种很对不住她的感觉。
她远远招手,“郎君,这里有抱锣,快来看。”
所谓的抱锣是一种杂哑剧,舞者有几十人之众,戴鬼面披长发,穿着青帖金花上衣,携一面大铜锣,口吐烟火赤足进退。里面的角色扮演多种多样,有扮鬼的,还有判官钟馗。他不喜欢扎进人堆里,可又怕和她走散,只得勉强挤进去。
舞者伴着《拜新月慢》的曲调迂回转腾,确实很热闹。这种杂剧主要看格斗击刺,其中有个戴金花小帽执白旗的,拿真刀做剖心之势,俗称七圣刀。她看打斗看得很欢快,他唯恐别人挤着她,尽量将她护在胸前。
她不时回头看他,他额头隐隐有汗,其实很不舒服吧!她才想起来他那个别扭的毛病,忙道:“不看了,咱们喝茶去。”
也就是转身离开的当口,他突然一把推开了她,人群轰然躁动起来。她那时不知怎么回事,跌在地上直发懵。待回头时才发现那七圣刀率众扑向他,满眼都是刀光剑影,有人密谋行刺。
阵舞人数众多,他和录景陷入一场混战。对方势众,他就是三头六臂也应付不了,起先杀倒了一片,可渐渐露出颓势来。那七圣刀招招欲取他性命,混乱中他被人砍伤了右臂,她看见血浸透了他的广袖,她脑子都乱了,随手抄起摊上一把油纸伞,她举着伞就敢冲进去救驾。
明晃晃的刀直向他面门挥来,她惊声尖叫,“啊,郎君!”
来不及考虑,仿佛是本能,她闭上眼睛挡在他身前。以为这下子必死无疑了,可是刀尖在离她三寸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甚至能够看到刺客眼中惊惶的神色。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她怔怔看着,未及细想,他闪身退开了。
诸班直姗姗来迟,其实相距时候并不长,却像过了几十年似的。那个刺客没有再追击,转身又与禁军缠斗。她吓得大汗淋漓,想起今上,忙去查看他的伤势,血染透了大袖,恐怕伤着筋脉了。
她心里害怕,颤栗着扶住他,他痛觉一向迟钝,只是有些晕眩罢了,倒下之前还在说不要紧,死不了。
那些刺客分/身乏术,一部分禁军撤出来,先将他们护送回大内。一路上他都紧紧拽着她的手,她只有忍着眼泪,忍得心都麻木了。
他遇袭,不是她最愿意看到的吗?可是他躺在她面前,她发现一切都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她感到恐惧,不知道恐惧因何而起。她没有见过那么多血,感觉生命从他指尖一点一点流走,恐怕他要死了。
回到禁中,果然是一场轩然大波。太后闻讯赶来,登上脚踏查看伤势,翰林医官已经替他包扎上了伤口,看不出所以然来。她摸摸他的脸,努力平稳嗓音,“得意,你听见孃孃叫你么?”
他已经清醒了,只是很虚弱,点点头,请太后放心,
“内城戒严,任何人不得走漏风声。”太后回身吩咐,视线经过皇后,定格在了她脸上,蹙眉道,“闹吧,果真闹出事来了。皇后不知劝勉官家,竟撺掇官家出入市井,这就是你为后的德行?”
太后的眼风如刀刃,怨怪她,满含了对她的憎恶。她不打算解释,曲腿跪了下来,“是臣妾的不是,臣妾也追悔莫及。”
太后拂袖哼了一声,只问医官,“陛下的伤势如何?我看伤得不轻,只怕会落下病根?”
医官长揖道:“陛下暂时昏沉是因失血过多所致,伤口长却浅,但未伤及筋脉,是不幸中之大幸。臣已经开了方子,只要悉心调理,不日便会痊愈的,请太后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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